北齐。
夜空中,一轮月牙儿高挂。
楼台水榭间,一个身披绛紫色宽袍的男子端坐在琴台前,十指轻拂琴弦,铮铮铿铿的琴声在空荡的水榭间飘荡开,最后消失在荷塘月色里。
小厮迈着轻盈盈的步子乘着夜色而来。但又怕打扰到男子,便只默然的立在边上。
“咚!”一个琴弦被抽断的声音蓦的响起。男子一双紫眸闪过幽幽之光。
“子研,进来吧!”男子懒散的的声音从水榭间飘了出来。那个叫子研的小厮弯着腰又轻轻的走到男子面前,“国师,西梁那边有飞鸽传书过来,西梁的大皇女已经嫁给了陆淮起。”
风儿将水榭出的帷幔吹起,男子端坐在琴台前的身影变得有些苍白鬼魅。
子研见他不开口说话,便也默然的立在一边。
琴台上的熏香已经点尽,空气中只剩下淡淡的兰犀香。
“子研,那个女人把那块玉佩送过去了吧。”男子沉默了片刻,才又开口问道。
子研恭敬的垂眸,“国师您的命令,她不敢不从的。”嘴里这样回答着,心里却也生出一种疑惑来,千里迢迢的一定要让那个女人将一块玉佩送给她,这真是很反常啊。
又是一阵沉默。
“子研,高君慎他们应该要回北齐了吧。”男子又用懒散的声音的说着。
“国师,皇帝太子殿下又对付不了陆淮起。西梁又是陆淮起的势力范围,他们继续留在那里也讨不到什么好处的,应该会启程回北齐的。”
子研回答着,心里却又生出一种非常奇怪的感觉。国师这人缜密细致,聪慧狡猾,以往像玉佩有没有送啊,高君慎他们要回不回北齐这样幼稚的问题,他是不可能提的。
子研轻抿了抿嘴唇,心里挣扎了小一番后,才鼓足勇气问道,“国师,您最近是不是有心事啊?”
男子将身上的绛紫色宽袍轻撩,缓缓的从琴台前站起身。
他的身后,荷塘月色,莲花开得好不热闹。
“子研,你准备下。明天咱们动身去西梁。”
男子的五官半隐半现在橘黄色的光晕和月的清晖下,子研像个虔诚的信徒一般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他。他像个不食人间烟火的神祗,高高在上,让人仰视之。
只是作为他的随侍,他知道除了之前那个西梁的大皇女出事,他们国师曾经破例离开北齐过。这十二三年来,他们的国师就未再踏出北齐的疆土。
这个在北齐高高在上,被无数信徒敬仰尊奉的国师,他神秘而强大,手眼又能通天,他想做的事情只要一声令下就有人帮他办好。
可是,他去年已经去过西梁了,今年怎么还要去?
反常,真是处处都透着反常。
子研心里的不安愈加浓烈,“国师,您若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需要奴才去办的,奴才定会全力帮国师您办下的。”
男子一双紫眸里闪过凉薄,薄削的嘴唇微微一扬,“不用了,孤也没有什么事情让你做的。孤只是想去见见……故人而已。”
子研挑挑眉,国师口里的故人是指陆淮起吧?
他们两人虽然有过节,但这样的关系如果勉强些还是能用“故人”来形容的。
子研心里这样想,但男子接下来的话让他神情一滞,更是半天都摸不着头脑了,“我这个故人啊眼里只有别人,却连我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这话说的……他口中的故人就不是陆淮起了。
倒像是在说沈青黎……
只是他们两人年岁差距巨大,一个在北齐、一个在西梁,沈青黎连见都没有见过他,怎么就成了他的“故人”了?
子研心里实在是异常疑惑。
远在千里之外的西梁。
“阿嚏!”沈青黎蓦然的感觉脊背处一凉,她便打了个喷嚏。陆淮起轻抚了下她的后背,目光在马车的窗帘外看去。
“马上就到梁京城了。”
两天前,奶娘吃了解药后身上的中毒迹象已经祛除了。但奶娘毕竟不是正常得人,如果让她继续在陆都督府里生活,都督府里的人也会尽职尽责的照看她。只怕万一……万一没有看住奶娘,奶娘一个不小心跑出都督府外,那就等于进了狼窝虎穴了。
斟酌了一番,沈青黎还是决定将奶娘送去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地方,再让人好好看着奶娘。这样也能避免有心人再次的把阴谋诡计盯在奶娘身上。
这两天,他们安置好奶娘后,便又乘坐马车回了梁京城。
也正如陆淮起说的那般,马车很快的驶进梁京城的街道上。时至晚上,街道上已经没有什么行人了。驾车的张力干脆挥舞着缰绳,打在马背上,催促着马儿快点往前行驶。
不一会儿后,马车边在都督府门口停下。
陆淮起拿了一件披风先将沈青黎包住,然后才将她从马车里抱下来。
都督府门口早就站了一列的人,看到陆淮起和沈青黎,都极为恭敬的将他们夫妻两人迎进府里。
待两人进了府,管家便又让人将马车驾到后院。之后,都督府那道森严的大门才被缓缓的阖上。
不远处。冷锋看向一直像一尊雕塑那般一直站着不动的高云湛,眉头间萦绕起一丝担忧的神色来。
“主子,咱们的时间不多了。皇上那边的人应该已经发现您逃跑的事情了。”冷锋上前小声的提醒着。
他们家主子本来是和皇上一起启程回北齐的,但他家主子心里不甘,最后还是求了皇后,皇后不忍心,便替他隐瞒着,让他偷偷的又遛回来。
但皇上毕竟不是什么平庸之辈,皇后那边顶多只能替太子隐瞒一时,根本不可能一直隐瞒的。一旦皇上发现太子并没有和他们一起启程,必定是要派人追来的。
高云湛一双阴隼的狐狸眼里沉淀下浓烈的愤懑,他一拂袖,脸部的线条都在剧烈的抽动着。
“冷锋,她们那边你联系好了吗?”
从未像这次输的这么惨烈的高云湛实在是怨不下这口气的,看着陆淮起和沈青黎夫妻两甜甜蜜蜜,恩恩爱爱的感觉,他一颗心就躁动的七上八下,恨不得直接冲上前在这对“狗男女”的身上猛捅上几刀。
冷锋被他这么一问,张了张嘴,“主子,您之前不是说让奴才去和那两个女人……周旋的吗?奴才担心您若是现在不赶紧赶回去,皇上那边……”
阴鸷的狐狸眼里射出蛇蝎般的光芒,他不理会冷锋的说辞,直接走到角落处被栓着的两匹马前,长腿一跨,他上了一匹马。
夜色里,他骑着马离开,冷锋担心他出事,连忙也骑着马跟上。
“十里锦”是梁京城最有名的一家江南菜的菜馆。菜馆里供应的各式菜肴还有点心都吸引着四面八方的客人。可今天晚上十里锦却是异常的安静。
有客人疑惑好奇之下还是想进十里锦用食,但刚到酒馆的门口,就被店小二委婉的劝说着,“这位客官,您能莅临本酒馆,是本酒馆的荣幸。但今晚有些不巧,本酒馆被人全包了,暂时不能开业了。这样吧,明晚,明晚您若是继续照顾本酒馆的生意,小的一定让掌柜的给您优惠点。”
能把整个十里锦都包下,这也算是大手笔了。
客人们正要八卦今晚包下十里锦的金主是何方神圣,酒馆门口,四个彪形大汉抬着一顶软轿乘着夜色匆匆而来。软轿的身侧还有一个丫鬟打扮的侍女,不过那个侍女一直都是低着头的。
他们一行人到了店小二跟前后,那个随轿的丫鬟从宽袖里掏出一张烫金的帖子递给店小二。店小二接过那张帖子一看,脸上立马笑出花来。
“几位贵客请进!”店小二狗腿的奉承着。
软轿里这时伸出一只手,下一刻一个戴着幕离的女子从轿子里走出来。店小二连忙将她们主仆两迎到二楼的雅间。
雅间里,等店小二退下去后,戴着幕离的慕云瑶就急不可耐的摘下了头上的幕离。她先是走到隔窗前,向楼下看了看,楼下没有人进来酒馆。
她从宽袖里掏出一面小菱花镜对着镜子照了又照,“阿珂,你看看我,这样怎么样?等下会不会给高太子留下一个好的印象?”
阿珂淡淡的看了她一眼,显然对她这种浅薄的行为极为看不上。
她没有回答慕云瑶的话,慕云瑶照着镜子冷哼了哼,“我知道你觉得我自不量力,妄图攀附高太子。但比起你对那个男人的心思,我这点就根本不算什么了。”
嫌弃自己的发钗插得不够正,她说话时又伸手拨了拨发钗。
阿珂心里的那点心事被慕云瑶挑起,眼眸一抬,目光看向槅窗外的夜空。夜空之上,月牙弯弯。
她一下子就想起了远在北齐的那个他。
同一片夜空之下,也不知他现在在做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