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李若水和王希声被打击得眼前阵阵发黑,嘴里同时发出一声闷哼。
“倒是不急,你们还可以再等等,说不定哪天,还有其他人发来邀请呢!” 老徐知道二人一时半会儿,过不了心里那道坎儿,所以也不逼着他们马上就做出决定。先安慰了一句,然后迅速将头转向冯大器,“至于你,老哥我实话实说,你是一个天生的杀手。昨天要不是知道你跟他们俩在一起,我都怀疑那些兵痞全是你一个人给除掉的。而老马也一直非常欣赏你,昨天在我这儿,他托我给你递句话,问你愿不愿意跟着他再去一起杀鬼子和汉奸?”
“啊?” 冯大器又是吃惊,又是感动,眼睛再度瞪了个滚圆。
当初在河北时,他就多次带领小队杀手,追随着马汉三一起行动,对此人的本领和为人,都非常佩服。先前之所以没有主动去投奔军统,一方面是因为舍不得跟李若水和王希声两个分开。二则是因为,黄河决堤后,戴圆礼帽的军统特工做了件令他十分心寒的事——镇压那些因为家园被毁而痛骂政府的士兵。
“啊什么啊?别跟我说,你压根儿就没动过去跟老马干的念头!” 老徐早就看穿了冯大器的心思,笑了笑,继续低声说道:“否则,你今天听说下手除掉兵痞的,不是老马的人,就不会那么失望!”
“这?旅座您说得对,我的确跟马先生很投缘。但是……” 冯大器被他说得脸色发红,讪笑着抬手挠自己的后脑勺。
“没什么但是的,军统也不全都是坏人。至少老马是在真心实意杀鬼子!” 老徐瞪了他一眼,笑着打断,“并且,你去了军统之后,还有一个好处。那就是将来能对他们俩有个照应。老马是军统四大金刚之首,未来的前程不可限量。你将来哪怕官职只达到老马的一半儿,别人再想抓他们俩的小辫子,就得先看看你的脸色!”
”真的?“ 冯大器的眼神,顿时开始发亮,拉住老徐,大声追问。
”真的假的,你可以亲自去问老马。“老徐见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事情成了。笑着拍开他的手,大声补充,“他就住在振平路的张公馆,明天下午离开。你们如果想去,就别再犹豫。他那个人很好面子,不可能学刘备对你三顾茅庐。”
“大冯,去吧,别让马先生久等!” 知道机会难得,李若水停下脚步,非常认真向冯大器建议,”我们不指望你将来照顾我们,但是,做特工,的确比带兵更适合你的性子。“
“我也觉得你适合做特工,大冯,去试试吧。”王希声也迅速停住脚步,笑着补充,“你不是一直期盼着,能一枪一个,将那些鬼子和汉奸全都干掉么。军队当中,不可能如此快意。而跟着老马继续去组织锄奸队,倒是能让你尽快得偿所愿!”
“我知道。”冯大器早就有些心动,却仍旧舍不得跟两个好朋友就此分别,将目光迅速看向李若水和王希声,带着请求的意味说道:“要不,咱们仨个一起去?!以你俩现在的职位和军衔,去了马先生那,想必立刻就能独当一面儿。”
“我和大王,更适合跟弟兄们一起冲锋陷阵,不适合去做特工。”李若水笑了笑,认认真真地解释,“另外,除了十三军和七十四军,其他那几份邀请,我们俩也想再考虑一下。”
“是啊,大冯,我们俩可没你那么好的枪法!” 王希声难得承认一次技不如人,笑着在一旁补充。
“那,那我就先,先一个人过去!” 冯大器听得好生沮丧,只好轻轻点头。“你们两个,将来如果改了主意,就给重庆军统总部那边去封信。届时,无论我到了哪里,肯定都会替你们想办法。”
“就这么说定了。你现在就去给马先生一个准话,别让他等得太久!”李若水和王希声同时催促,刹那间,心中充满了离愁别绪。
去年秋天差不多同一时候,他们送走了郑若渝、金明欣和袁无隅。如今,又要送走冯大器,心中的离别之情,难以自抑。而这种分别,往往就意味着永远。谁也不知道,下一次相聚是哪年哪月?谁也不敢保证,大伙今后还有没有机会,再一起把酒临风,叙说为国杀敌的慷慨豪迈?!
但是,无论心里有多少不舍,前方永远都能找到一个岔路口。不愿让马汉三对自己失望,冯大器红着眼睛,转向了振平路的张公馆。旅长老徐中午还跟人约了饭局,也找了个由头,主动跟李若水和王希声挥手道别。很快,空旷的大马路上,就只剩下了两个年青人,一边红着眼睛吸气,一边默默地想各自的心事。
“李哥,你到底是怎么打算的?我知道你不喜欢汤恩伯那边,对七十四军,也兴趣不大。”快到驻地的门口时,王希声犹豫了一下,率先打破沉寂:“从黄河决堤那会儿开始,我感觉你就不大对劲。”
“你不也一样吗?”李若水摇了摇头,苦笑着反问,“大王,咱们兄弟不说那些场面话!说实在的,我有点绝望了。每天我一闭眼,就会看到那些被淹死的老百姓,还有死在台儿庄,大别山中的弟兄!我真的有点怕,再这样下去,哪天我会变成下一个老徐!!”
“你不会,我相信你不会!” 王希声上下打量李若水,用力摇头,“知道吗?我一直觉得,你特别像一个人。”
“谁?” 李若水楞了楞,本能地追问。
“周建良!咱们在南苑是,那个警卫营长!” 王希声深吸了一口气,目光忽然变得无比幽深,“虽然咱们后来一直留在了二十六路。可我总觉得,你身上始终打着当初军士训练团的烙印。可以说你书生意气,也可以说,你始终都是个理想主义者!”
“你说得倒是也不算完全错!” 李若水拔出腰间的手枪,轻轻举到王希声面前,“我们都是理想主义者,为了理想,又是愿意牺牲一切。周团长是,佟总指挥是,赵军长是,咱们冯军长也是。老徐其实也曾经是,但是,他的心死了!”
“我承认我是。我一直坚信,这世界上,不能没有理想主义者。”王希声想了想,肃然点头。“否则,必将一事无成!”
“我也一样。” 从没跟王希声如此诚恳地交流过,李若水声音无意间变得很高。“所以,我不想在这里继续消磨下去,直到自己的心脏不堪重负,然后像老徐那样,终日以酒浇愁。我得换一个地方,哪怕依旧不是嫡系,至少让我自己活得永远像个人样!”
“对!”王希声一拳砸向空气,仿佛空气后,藏着一道看不见的墙壁,“军长牺牲那天,我就不想干了。即便四十二军番号不被撤销,我早晚也得走。撤销了番号,不过坚定了我的决心罢了!”
“是啊!” 李若水叹息着点头,“早就该了走了!”
兄弟两个又长长叹气,然后,再度默不作声。一路走下去,直到走至残破的临时团部门口儿,王希声突然又将双脚停了下来,没头没脑地快速追问,“大李,你觉得,上次吓跑阎锡山部骑兵的那支队伍怎么样?”
“他们?”李若水的反应何其之快,眼前立时浮现出一支人数单薄,穿着老土,然而军容十分齐整的队伍。不由得立刻精神一震,评价声脱口而出 “世间罕见的精锐!若是武器补给充足,这样队伍我带着一个加强营,就敢跟一个鬼子大队见个高低!”
“你说,咱俩干脆趁着现在的乱乎劲,投八路算了!” 王希声脸上难得露出了一丝笑容,试探着询问,“好歹,好歹那边不归老蒋管。从此,咱也不用再理会这边的各种乌七八糟事情!”
“你要舍得,我就跟你一起走。不过咱们俩可能需要改名换姓,从小兵做起了。”李若水想了想,压低了声音说道,“老二十六路,跟他们有血海深仇,眼下咱们俩官职说高不高,说低不低,贸然主动找上门去,肯定会惹人家怀疑。还有,改个名字,也不会影响到大冯。否则,即便有马先生罩着,他在军统里头,也少不得被咱俩牵连。”
“这我知道。名字么,我也早想改了。希声,牺牲,鬼子还没被赶下太平洋呢,老子才不想那么早就牺牲!“ 王希声想了想,大笑着点头。”还有你,军长生前就说,你的名字太柔,没半点儿军人气概。什么若水啊,乱世当中,惩恶便是扬善。与其追求上善若水,不如磨快手中大刀!“
”说得对,军长当初就是这个意思!“ 话音未落,团部中,忽然有一个而熟悉的声音大笑着接茬,”与其若水,不如磨刀。李锋,砺锋。谁人与我砺青锋?!“
”老李?“ 李若水和王希声被吓了一大跳,双双按住了腰间枪柄。“你怎么在这儿?!”
说话的人,正是冯安邦的警卫营长李大眼。只见他,闪身从黑漆漆的临时团部中走了出来,腰间挎背两把盒子炮,凌风而立,”没错,就是我。南阳城内待不下去了了,我打算到外边转转。临走之前,忽然想起了你们两个。“
”你,是你干的?“李若水和王希声二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盒子炮上,声音因为惊喜而颤抖。
”没错,是我!“ 李大眼瞪着一只独眼,轻轻点头,”军长不在了,四十二军也不在了。但我不能由着那群兵痞,败坏咱们军长的名声。你们俩刚才的话,我不小心全都听见了。二位刚才如果说得都是真心话,就一起走,如何?我当初的不少好兄弟,宁都分别之后,都去了那边!国难当头,八路能容得下我,自然更能容得下你们!“ (注1:宁都分别,即宁都起义,孙连仲麾下一万七千人起义参加了红军。一九五五年授衔,有三十一位将军出自该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