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狩前,冀阙宫的方贤人寻了我去,向我提起她的妹妹、从前在太后宫里服侍的宫女方丹颜,说想给方丹颜在西北寻个合宜的亲事,我与方贤人虽然谈不上仇怨,但先前陛下不满太后放到宣室殿的两个青衣多嘴,将她们赶走时被方贤人阻拦,当时方贤人很被发作了一番。”牧碧微道,“那两个青衣被赶走之事,与我却有些关系——最紧要的是,那方贤人也是太后宫里出来的,闻说是太后还是皇后的时候,就到了桂魄宫伺候的。”
牧碧川凝眉片刻,才斟酌着道:“我听阿爹说过,牧家先祖在前朝时奉魏帝之命镇守西北,为了表决心,连着家眷一起带了过去,子女长大,也在当地婚娶,因此西北牧氏,若无魏亡之前的柔然事,到如今也差不多能算个世家了,前魏亡故天下大乱的十几年里,咱们的祖父凭着手中三千牧家军,很是扶持过高祖皇帝,所以才有了高祖、先帝两朝皇室对牧家的扶持。”
他说的含糊,但牧碧微也听出来一些:“如此说来,虽然如今咱们家人丁单薄,但在西北,却还是有些根基的?”
“也不过是守边之时军令下的迅速些、底下欺瞒的人少些,再加上可用之人多一点罢了。”牧碧川想了一想,觉得方贤人此举的确有奉了太后之命刺探牧家势力的嫌疑,他怕牧碧微估计错误,将来不要在宫里出了差错,觉得不妨把话再说透一点,当下便细细解释,“当年咱们曾祖及以上长辈并其他房里的人都在雪蓝关下战死,部将也鲜少有幸,所以要说在西北的根基,除了名头外,还是跟着祖父留在邺都的那三千邺家军,他们虽然在战乱中许多人也战死疆场,但都是土生土长的西北人,西北亲戚宗族论来论去,如今的军户差不多都是他们的后辈或亲眷,我牧家先祖待士卒素来不错,这口碑口口相传到了本朝依旧如此,所以比之倪珍、曲夹,阿爹当时自请赴边时虽然年轻,但的确很占了便宜。”
牧碧微沉吟着,当年牧家奉魏神武帝之命星夜飞驰入邺都扶持幼帝登基,奈何柔然趁机进犯,迫使牧家众人不得不分兵而行,曾祖牧驰、祖父牧寻继续赶往邺都,余人回救西北,然而魏室内乱的早,误差一日,幼帝身故——在这种情况下,牧驰、牧寻景遇尴尬,也只能从乱七八糟的魏室里保下了神武帝的小公主聊尽人事,这便是如今的温太妃。
那三千牧家军,本也是牧驰回救雪蓝关时,留给牧寻的,当时的借口或许是用来镇压邺都乱局,但实际上,却有很大部分是为了保护温太妃。
毕竟牧家世代忠良,魏神武帝驾崩前特以社稷与幼帝相托,不想却因迟了一步使神武帝唯一的子嗣夭折在皇室内乱之中,固然公主不能登基,但对于牧家而言,到底也算是尽力为神武帝保全血脉了。
——魏神武帝英明果敢,是前魏末年时难得一出的明君,只可惜天不假年,这也是前魏气数已尽……他在驾崩前也知道自己的幼子压制不住皇室其他人的野心,这才有急诏牧家军入邺都保幼帝登基之举,而这一点,牧家不会不知,但西北有柔然,大军不可能动,所以赶赴邺都的,必然是部分精锐!
后来牧驰回援雪蓝,留给牧寻保护温太妃的,自然也是精兵。
这三千兵马要保护一个压根就无法继承帝位的公主,还是声名不显的小公主,在乱世之中其实也不算难,毕竟柔然虽然趁中原内乱夺了扼云、苍莽二关,但雪蓝关终究守住,牧家在西北的根基当时仍在,牧驰带着公主往西北一跑,想来护她平安长大不难……可为什么,温太妃后来,是在高祖膝下长大,甚至还做了先帝为王时的侧妃?
牧碧微脸色渐渐凝重起来——温太妃乃高阳王的生母,高阳王是先帝的幼子,又是庶子,论理,有三个嫡兄在前,姬深又还是梁高祖亲自指定的储君,如今继位也有五年了……高太后自己娘家势大,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但,牧驰既然特特留下牧寻并三千精锐以保护幼时的温太妃,定然是已看出当时魏室的亟亟可危,三千牧家军……牧碧微虽然没上过战场,但自小牧齐留在邺都的年老旧部幕僚为牧碧川讲解一些兵法,说到实战,尝引前魏末年的牧家军精锐为例,道三千牧家军,足以摧城——虽然是小城。
那时候牧碧微曾在旁听过一些,她隐隐猜测到,当年曾祖留这三千人,未必没有见势不妙,让牧寻带着温太妃赶回西北的打算!毕竟那时候雪蓝关未破,牧氏族人还没有被屠戮一空,虽然柔然趁虚而入,但牧家在西北经营几代,谁也没想到会败得那么惨!
至于为什么不立刻带走温太妃,这也是因为她固然是女子,但始终是宗室之女,魏神武帝当时唯一存留的血脉,牧家再怎么受魏神武帝信任,也不可能随意把公主带离皇室的范围——解玉也说,魏室最乱的时候,牧寻请了姬敬将温太妃接到邺都外皇庄暂住,用的是染病避疾的借口,离了皇宫也有皇庄,不到前魏覆亡,或者情势危急到了不得不走的地步,牧寻是不肯轻易背上挟持公主的名声的,毕竟那时候牧氏人丁兴旺,上上下下几代子孙,牧寻要为魏神武帝尽忠,却也要尽量保住牧家家声。
牧碧微抬起头来,慎重道:“温太妃的身份,西北有多少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