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讨练!”那小子张嘴就是一句义乌乡骂,随后,似乎也觉得大庭广众之下骂人不大好。抬手揉了揉鼻子,操着一口正宗的直隶官话道,“等等就等等嘛,又没有要你白等不是吗?大不了,等我今晚回家养精蓄锐,明天晚上你再到我家来。看小爷我开了天眼,夜观天象,给你算算前程嘛。”
听那小子这么一说,小胖子那两只眼睛,就立马瞪得跟两颗黑珍珠似的,一闪一闪的放着光。急冲冲地喊道:“一言为定!不带反悔的啊!”
喊罢,又露出一脸媚笑,向那小子身边蹭了蹭道,“二哥,我就知道您是菩萨心肠,肯定会帮我算的。您看啊,这一卦也是开,两卦也是算,您就行行好,再帮我算算桃花嘛。”
“不行!”那小子当即严词拒绝,“算命就是泄天机,谁泄天机谁命短。这话你不是没听说过吧?我都答应替你算一卦了,你若这么贪得无厌,我可再不管你了!”
“哎哎哎,别别别啊!”小胖子急忙改口道,“一卦就一卦,您行行好,别生气,别生气。还有最后一场了,编筐编篓就在收口,咱们可得把这口子收好咯。”
那小子闻言闭上眼,不再理会身边这个比话唠还聒噪的家伙。
县试的最后一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都跟前几场没有什么分别。觉得难的,继续觉得难;觉得易的,也继续觉得易。
天还是义乌的天,地还是义乌的地。
可在这义乌县内,却注定有一些东西,会因为县试放榜,而变得和往日不同了。
自古考试,就是几家欢喜,几家愁。
考中的自然名楼摆酒,大宴宾朋;没考中的便愁云惨淡,再下苦功。但古往今来,第一名的家中,非但不欢欢喜喜,还阖家大乱的,这义乌陈家,怕就是开天辟地头一遭了。
“爷爷……爷爷,你听我说,听我说啊!”几天前,在考场门口,意气风发的少年案首,如今却是难得的一副狼狈相。被个提着拐棍的老爷子追着,满院子上蹿下跳。
这少年名叫陈翰功,在家中排行第二,到今年的三月初三,就满十三岁了。他从小才思敏捷,七岁便参加了童子试,因成绩优异,被乡中父老冠以“神童”之名。
但说来可惜,他的科举之路从童子试之后,便被祖父一刀斩断了。
科举入仕,这在封建时代是一等一的好事。只要能考上举人,就意味着具备了做官的资格,在士农工商四者之中位列第一。可就是这样的好事,却为什么偏偏就会引起老爷子如此强烈的抵制呢?
说白了,就一句话,道不同,不相为谋。
陈家祖上原本是徽州一个书香大族的旁门支系,因为整天醉心玄学风水,喜欢鼓捣些稀奇古怪的物件儿,久而久之,便被认为是不务正业的不肖子弟。在屡教无果之后,被族长逐出了家门。那位先祖爷说来,就是个天生的犟种,你赶我走不是么?好,我还就非得混出个人样来给你看!
就这么着,陈家的这位先祖,带着满心满肺浓浓的怨气,迁居到了金华义乌。并仿照包龙图,立下祖训:“后世子孙,有入仕科举者,不得放归本家,亡殁之后,不得葬于大茔之中。不从吾志,非我子孙。”
您听听这话,可笑不可笑?
要我说,您要是真不打算让子弟读书,那就别仿照人家科贡官的遗言。又当那啥,又想立贞节牌坊,这世界上哪有这么美的事儿啊?
可没办法,千大万大,祖宗最大。陈家传承了五代,一直遵从祖训,以六壬占星传家,占卜课字为生。直到传到了陈翰功的父亲那里,才总算是出了个不遵祖训的王八蛋。
陈翰功的父亲陈祖廷是个醉心科举的家伙,一辈子只想当官。可无奈,老爹陈颂恩以死相逼,就是不准。陈祖廷是个官儿迷,但同时又是个孝子,只得委曲求全,终日郁郁寡欢。
陈祖廷一共生了四个儿子,老大陈翰元生性木讷,能干点儿庄稼活,养家糊口,就算是烧高香了。陈颂恩传授六壬占星的时候,把他略过了,陈祖廷选理想继承人的时候,也没考虑他。至于老三陈翰邦和老四陈翰卿,年岁都还太小,暂时学不了什么东西。
这么一来,老二陈翰功就成了老爹和老爷子的双重继承人。瘦弱稚嫩的肩膀,一头扛起家族重任,一头扛起父亲的理想,这两个相互冲突,水火不容的东西。真不知道是他的幸运,抑或是不幸。如果非要用一句古语来形容的话,那就必然是:时也?命也!
直到很多年后,陈翰功穿着一身绯袍,站在朝堂之上,文班之首的时候,还经常会想到。如果不是当初父亲重病,为了圆父亲最后的心愿,他怕是一辈子,都没有勇气反抗祖父的压制。没有当年跨入县试考场的第一步,就自然不会有后来的步步高升。
说到底,还是那句古话:时也?命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