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长庚肯定地点点头。能看到山海关外的满清,儿子还是有点眼光的。
白文俊笑了,笑得很开心也很轻蔑。近几年来,满达子虽然不时南下侵犯中原,可每次都是掳掠人口财富而归,哪有建立政权,开创新朝,统治中原的雄才大略?蛮夷终究是蛮夷呀,鼠目寸光,不值得一提。
“你笑什么?说说你对他们的认识。”
白长庚极想听听儿子对满清这个崛起于北山黑水的少数民族政治军事集团的分析。这几年来,尽管在家闲居,读书写字养花修身,但白长庚密切注视着时局的发展变化,特别注意搜集有关满清的各种有价值的信息,尤其对皇太极死后,诸皇子王爷争权夺利剑拔弩张,满清随时有可能分崩离析的关键时刻,坚决果断拥护皇太极幼子福临登基,维护了满清统一的睿亲王多尔衮,他几乎搜集了当时能搜集到的一切资料,用心揣摩研究,极想拨开笼罩在多尔衮头上的层层迷雾,看清这是怎样的一个人。
白文俊笑着摇摇头:“自古以来,能够在中原建立王朝,统治华夏的蛮夷,除了短命的不足百年的蒙古元朝以外,又有几个呢?浩浩华夏,悠悠历史,武功文治,灿若星河,源远流长,岂是茹毛饮血,启蒙开化没几天的蛮夷所能颠覆的?”
喝了一口茶,见爹听得很认真,丝毫没有反驳的意思,白文俊继续说:“就是蒙古元朝,在九十多年的统治时期内,除了疯狂的圈地建立牧场,到处屠杀汉人,极大地破坏生产,野蛮地摧毁文化外,又干了几件留芳千古,彪炳史册的好事呢?”
儿子挟千年儒家华夷有别的正统思想之如椽大笔,语气犀利,言辞激烈,滔滔如黄河之水,令白长庚一时语塞无话。
不过,从方才的一席对话中,他知道儿子虽然胆小谨慎,但也不是迂腐不堪的书呆子,虽然有点政治眼光,但绝不是高瞻远瞩的政治家。如若在太平盛世,文俊是一个既会读书又会做官的人,可现实..
思虑片刻,白长庚不想给儿子泼冷水,扫了儿子的兴,稳稳地说:“你去认真读书,爹同意你参加明年朝廷举办的科举考试。爹的事情,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去把文彪叫来。我有话对他说。”
两个儿子,一文一武,白长庚甚是欣慰。当然,从内心深处来说,他还是比较喜欢次子文彪的。在这乱世之秋,整天只知埋头读书做学问,沉溺于训诂章句中,是远远不行的,必须学以致用,一定要了解天下大事,视野开阔,胸有雄兵,腹有韬略,方能有所作为,文俊在这方面确实差一点,恐怕乃是先天禀赋所致,后天再努力也无法改变。文彪虽然不甚喜欢读书,但生性机敏,个性强悍深沉,心胸也较文俊开阔,又有一身上乘武功,更能适应这乱世,应该比他哥哥有出息。
由此,白长庚想到了万历年间东林先生顾宪成的一副对联,即“风声雨声读书声,声声入耳;家事国事天下事,事事关心”。他不由得击节赞叹道:“顾泾阳真乃苍然隆冬之松柏也”。
白文彪大汗淋漓地走进客厅。他刚刚在后院练完功。每天练习一个时辰的功夫,是几十年的习惯了,风雨无阻,已成为生命中不可或缺的部分。白长庚满眼含笑,欣赏着如虎似彪的儿子。天生做武将的一块好料。
“爹,找我何事?”
白文彪自小就天不怕地不怕,不像哥哥那样,在父亲面前毕恭毕敬的,说话时选词摘句,总担心失了晚辈应有的礼节。
“我已经和八大王张献忠彻底闹翻了。”
“闹翻就闹翻了,还怕他吃了我们?”
“我们得有防备,以免到时吃亏。”
白文彪略一思索,说:“我让杨管家带人日夜巡逻戒备。如果他敢来,我就打死他。爹,那天就该杀了豹子胆吴廷玉,以绝后患。”
“杀了吴廷玉有什么好处呢?”
白文彪怔住了。他还没有考虑过这些问题。
“用脑子好好想一想。”白长庚抬起右手,指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杀了吴廷玉,只能说明你我没有眼光谋略罢了。”见儿子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又指点迷津似的说,“解决问题的手法有好多种,打打杀杀只是其中的一种,不是目的。”
“爹说的很对。”白文彪瞬间明白了,也笑着说,“我被这家伙给气疯了。”少顷,又说,“爹已见过我师叔了,大顺朝那边爹是如何想的?”
“如今李自成兵多将广,不缺爹一个。”
白长庚没有说出真实的想法。尽管那天玉中剑宋德恩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把大顺朝说得天花乱坠,人间少有,白长庚只是静静地听,最后说了一句让我考虑考虑,便结束了谈话。风云变幻莫测,局势动荡不安,千万不敢把自家性命和家族命运寄托于一人。
看着爹饱经风霜沧桑,皱纹渐多渐深的老脸。白文彪没有再说话。这张老脸积淀了多少人生阅历和时代风云,越发显得坚毅刚强,深不可测。
白长庚神色变得严肃起来,低沉地说:“好长时间没去过知府衙门了。文彪,找个时间,你陪我去一趟,是到见见知府大人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