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疼史湘云,无非是想到了自己,当初自己也是如此凄凉无助,若不是多年来有雪雁扶持,也难有今日,因此对待史湘云比别人更宽厚些。
史湘云现今独居一院,守着嫁妆度日,每每想到夫妻恩爱之时,都是泪沾枕畔。
拿着卫若兰死后留下来的金麒麟,史湘云将其和自己的那个并列放在妆奁中,看向镜子中自己枯槁的模样,想到当初的神采飞扬,终是苦涩一笑,自己如今也和李纨一样了,只是李纨还有个儿子,而自己却是一无所有,即便是娘家也非依靠。
翠缕走过来劝道:“天晚了,奶奶歇息罢。”
史湘云呜咽道:“睡不着,歇息什么?一合眼便见到了大爷的音容笑貌,越发伤心。”
翠缕心中一酸,道:“奶奶好歹歇一歇,大爷若在,知道奶奶如此,想必也担心奶奶。大爷已经去了,难道奶奶也要跟着去?我是奶奶的丫头,奶奶别不要我。”
史湘云回身拉着翠缕的手,道:“如今只剩你和我相依为命了。”
她出嫁时也有陪嫁丫头和陪房,但是自从卫若兰随父殉国后,有两个丫头和两家陪房都索要卖身契赎身走了,如今只剩翠缕和一个小丫头,还有两家陪房,跟着她凄凉度日。
翠缕道:“我是姑娘的人,自然跟着姑娘一辈子。”
史湘云十分感动,道:“素日那些姐妹,有几个顺心如意的呢?宝姐姐如今也是身不由己,在那府里也艰难得很,所以上回都没能来安慰我,直到出殡之时才去。”
翠缕却觉得黛玉对她宽厚体贴,奈何湘云更喜欢宝钗,只得罢了。
好容易劝着史湘云睡下,翠缕翻来覆去,一时难以入睡,算着湘云的嫁妆,当初的一千两压箱银子没动,进门时卫夫人开箱时又给了一千二百两银子,再加上黛玉给的二百两黄金,另有史湘云的陪嫁庄子,他们这些人也够过活了。
想到这里,翠缕微微放下心来,湘云不在意这些,都是翠缕打理的。
次日,翠缕起来,也不敢打扮得鲜亮,服侍史湘云穿上素服,犹未用饭,便听到有人通报说薛姨妈昨儿没了。
史湘云一怔,忙问道:“薛姨妈没了?怎么回事?”
来人道:“自从薛大爷死后,薛姨太太便一病不起,跟前只两个丫头服侍,到底不周全,宝二奶奶也不能常去探望,故此病势沉重,听说王大人没了,遂撑不住,一病去了。”
史湘云听了,忙去道恼。
翠缕见状叹了一口气,只能跟过去。
宝钗见到她们主仆时,登时一怔,随即和湘云泪眼相对。
湘云哭道:“姨妈怎么就去了?前儿不是还好好的?”
宝钗拭泪道:“昨儿个舅妈过来了一趟,骂了妈一顿,说若不是因为我们,若不是因为哥哥,舅舅不会在途中病故,原先舅舅的消息我都是瞒着妈的,恐妈担心,岂料舅妈却说了出来,妈又急又痛,一口气没上来就去了。”
湘云不觉失声痛哭,道:“我们怎么都这样命苦?这些事又怎么怪得姨妈?”
宝钗听她如此言语,摇头一叹,泪如雨下。
薛姨妈的丧事因诸多缘故并没有大办,王子腾夫人忙着王子腾的丧事没来,王夫人因病了亦没过来,只有宝钗一人料理,宝玉亲自过来两趟,好容易收殓后,七天便发送了,将灵柩连同薛蟠的一同寄存在寺庙里,料理完,宝钗又留在宅子中两日收拾完了方回府。
近来事事不顺,王夫人亦因王子腾之死憔悴不堪,便没叫宝钗服侍。
宝钗回了话出来,顿时松了一口气,她原是聪明女子,随分从时,虽说近来因娘家之故,不大得王夫人之意,但是她毕竟深谙王夫人之心,行事只比从前辛苦些,若论别的,王夫人最信任的还是她。
往屋里走时,忽听有小丫头在假山后说话,道:“听说琏二爷年底要纳妾呢。”
接着便有另外的小丫头问道:“谁说的?琏二爷还没出孝呢。”
先前的小丫头笑道:“所以我说是年底,到那时,大老爷和二老爷琏二爷都出了孝了。想想从前琏二奶奶何等威风,现今也不得不妥协,并没有反对琏二爷纳妾之心。”
宝钗闻言一怔,随即苦笑。
王子腾死了,凤姐在荣国府里的地位也不如从前,若不是还有一个葵哥儿,只怕邢夫人早对她挑三拣四了,饶是这么着,贾琏也拿出了气势,他本是好色贪淫之人,便是这一二年也忍不住,没了王子腾压制,贾琏还怕凤姐不成。
文杏扶着宝钗,向小丫头喝道:“在这里胡说八道什么?”
两个小丫头听到,忙过来磕头,浑身颤抖。
宝钗温婉一笑,柔声道:“别怕,我不罚你们,只是这消息从哪里听来的?”
先前说话的小丫头心中一宽,忙道:“我老娘在后街听说的,如今府中里里外外都知道了,只因琏二爷还没出孝,所以尚未摆酒唱戏地热闹。”
宝钗摆摆手,叫她们自去顽耍,自己则回到房里来。
一进屋,便见宝玉正在淘澄胭脂膏子,宝钗不禁问道:“宝玉,你这是做什么?”
宝玉闻听宝钗的声音,头也没抬,继续忙活,道:“我做胭脂呢,初春才开的花儿,正是芬芳之时,等我做好了,给姐姐使。”
宝钗眼圈儿一红,道:“我不要你的胭脂,我只要你好好儿地读书。”
宝玉听了这话,抬起头,看着宝钗的时候,目露一丝失望,道:“都什么时候了,姐姐还只管说什么读书上进,便是读书上进又有何用?若不是为了读书而读书,而是为了名利而读书,不过是国贼禄巩流,终究算不得什么。”
宝钗忍不住心中一酸,正要言语,忽听有人道:“外头叫二爷出去。”
宝玉停下手,问道:“什么事叫我出去?”
莺儿问明白了过来,道:“是冯紫英冯大爷来请。”
宝玉连忙收拾了,骑马出去,见到冯紫英便问道:“世兄找我何事?”
冯紫英笑道:“近来平安州屡传大捷,找你出来吃酒,另外还有一件事告诉你,南安郡王不日回京了,咱们都是世交,听说南安郡王府和府上甚好,到那时见面尽有的。”
宝玉一呆,坐下吃了一杯酒,方问道:“不是说南安郡王被俘虏了去,怎么回来的?”
冯紫英笑道:“是被爪哇国俘虏了,不过爪哇国也上书圣人,愿意放南安郡王回京,只是请求天朝在他和西王争权时有所相助,另外将派遣使节进京朝贡,并迎娶公主回去。”
宝玉失声道:“这是议和、和亲?”
冯紫英点头一笑。
宝玉不由得咬牙切齿道:“泱泱大国,多少儿郎,难道我们就没人了?怎么能将两国太平寄托于一个女子身上?千里迢迢南下,也不知道经历多少苦难,好好的一朵兰花儿,竟送到那样的地方忍受风吹雨打。”
冯紫英素知他的脾性,叹了一口气,道:“这也无法,若叫南安郡王平安回来,只得如此。再说,爪哇国求和,未尝不是畏惧咱们天朝之威。”
宝玉道:“不知道求的是哪位公主?”
冯紫英摇头道:“当朝并无年纪相当的公主,只能从宗室女子中挑选。”
宝玉听了,不再言语。
冯紫英给他倒酒,道:“你别担心了,横竖朝中自然会想法子。”
宝玉道:“也不知道是谁那样命苦,竟会被挑选上去和亲。与其如此,还不如朝廷派人将爪哇国拿下,到那时,哪里需要女子和亲。”
冯紫英莞尔道:“咱们并不是畏惧爪哇国,而是为了救回南安郡王。”
若没有南安郡王被俘,给爪哇国十个胆子,他们也不敢提出和亲一事。
宝玉听了,吃酒时亦是闷闷不乐,不住长吁短叹,晚间怏怏而归,去上房给王夫人请安时,恰遇到贾政,只得硬着头皮上前请安。
贾政如今丁忧在家,只顾着和清客赏鉴书画,闭门不出,倒也催促宝玉读过书。
贾政闻到他一身酒气,皱眉道:“你去哪里了?吃得烂醉?”
宝玉忙将冯紫英相请说了出来。
听完他的话,贾政若有所思,道:“平安州传来的都是好消息,我在邸报上也见到了,这次冯将军屈居于周将军之下,虽无大功,也无大过,比卫将军强些。”
宝玉低头称是,未免想起卫勇父子,亦为湘云伤感。
贾政叹了一口气,道:“我素日所见,无一人比得上周将军。”
王夫人听了,心中不乐,自觉宝玉更有造化,只是平常不敢反驳贾政,遂无言语。
过了一时,贾政又问宝玉道:“你说爪哇国请求和亲?”
宝玉道:“冯世兄如此说的,想来是真的。”
贾政向王夫人道:“前儿南安郡王出事,咱们家可去南安王府道恼了?”
王夫人忙道:“咱们是世交,自然常来往,怎么没去?不必老爷提醒,早打发人去了。如今也不知道朝中派谁去和亲,等到南安郡王爷回京,咱们再去道喜。”
贾政点头拈须不语。
却说长乾帝得知爪哇国的请求后,心中反而为之一宽,只要不是割地赔款或者离奇的请求便好,立时答应了爪哇国的请求,横竖自己女儿还小,年纪最大的只有十岁,且是为了接回南安郡王,便圈定了南安郡王尚未出阁的妹子。
南安太妃自然不舍自己的亲生女儿,便想着认一个义女,顶替爱女和亲。
长乾帝得知后冷笑一声,对于连生道:“既想救儿子,又不想出女儿,天底下哪有这样十全十美的事情?你去传话告诉南安太妃,和亲的公主不能失了天朝的体面。”
于连生依言传话到南安郡王府,笑道:“圣人说了,和亲人选非府上莫属。”
南安太妃忙应承不迭,随即命人请于连生下去吃茶。
于连生从南安郡王府出来时,往雪雁家走去,途中买了不少东西,有给雪雁的,但是大多都是给麒哥儿的,真是比雪雁这个亲娘都疼麒哥儿。
雪雁闻听爪哇国请求和亲,不禁一叹。
南安太妃思来想去,忽然见到南安郡王出事时贾家来安慰,他们家似乎还有一个待字闺中的姑娘,曾经见过,十分出色,立时便命人摆开执事,径自去了荣国府。
南安太妃过来,邢夫人忙带着凤姐接进来。
邢夫人本是寒门出身,言语气度不好,唯有凤姐长袖善舞,说得南安太妃笑声不绝,问道:“怎么不见你们家二太太?”
邢夫人听了,顿时一怔,心里难免有些泛酸。
凤姐却忽然想起南安郡王一事,听说要让南安王府的郡主去和亲,不觉收敛了脸上的笑容,一面派人去请王夫人,一面笑道:“因分了家,婶娘便住在东院里,没过来是因为不知太妃驾临,若是知道,必定在二门迎接太妃。”
说得南安太妃一笑,道:“请过来一见罢。”
少时,王夫人妆扮了过来,请过安后,南安太妃便开门见山地道:“我想认你们家的三姑娘做女儿,不知二太太可舍得?”
王夫人听了,当即明白南安太妃之心,心中固也遂意,但是思及贾政,忙道:“此事须得我们老爷做主。”若是贾母在的话,自然由贾母做主,但是王夫人虽是嫡母,却不能一个人做主,不然探春远嫁和亲,贾政知道了,势必说自己不慈。
南安太妃闻言会意,笑道:“那就打发人去问问,我实在喜欢你们家三姑娘,别人都瞧不上。”
王夫人道:“我亲自去一趟,还请太妃稍候。”
南安太妃点点头,目送王夫人出去。
贾政正在外院新辟出来的两间小小书房中同清客鉴赏古画,闻得王夫人过来,清客们避之不及,纷纷告辞,贾政送他们出去,方回来看着王夫人道:“有什么事值得你亲自过来?”
王夫人低声道:“南安太妃来了,说喜欢咱们家三丫头,想认了做女儿。”
贾政诧异道:“好端端的认三丫头做什么?”
王夫人道:“南安太妃说喜欢三丫头,我想着三丫头若得了南安太妃的青睐,是三丫头的福分,过去就是郡主了。只是我不好擅自做主,故来问老爷的意思。”如今元春已薨,王子腾已死,薛家已败,甄家和荣家都败落了,王夫人深感府中艰难,不得不依靠南安王府。
贾政沉吟片刻,道:“你是三丫头的嫡母,你做主便是。”
王夫人笑道:“既这么着,我就应了南安太妃,好歹也是为三丫头着想,再者,同南安王府交好,于老爷也是有益无害。老爷年底出孝,上面若有人,便能官复原职,不必蹉跎。”
回到荣国府正堂,南安太妃殷切地问道:“如何?政公可答应了?”
看着王夫人满脸春风地过来,凤姐心中打了个寒颤,显然贾政是答应了,明知南安太妃认义女不怀好意,贾政和王夫人却还是答应了,怎能不为探春一叹?
果然便听王夫人道:“承蒙太妃看得起三丫头,我们老爷并不反对。”
南安太妃大喜过望,忙道:“既这么着,快请了三姑娘来。”
王夫人听了,当即命周瑞家的过去请探春。
作者有话要说:总算了,赶在十一点半。
因为今天去买电脑了,明天的一点没写,我一向睡足八个小时,所以起来也得七八点了,就是立即写,也得中午了,大概熬过明日,缓和一下,后天就能正常早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