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两日,赵云一如往常地去了营地,雪雁带麒哥儿去陪黛玉。
彼时,周鸿亦去营地了,并不在家。
不想雪雁到时,也有几家将士家眷来拜黛玉,正在前厅说话,只见鸳鸯上茶时,方太太笑吟吟地拉着鸳鸯说话,从头看到脚,又看了肉皮儿举止,看得鸳鸯十分羞臊。
雪雁眉头微微一皱,瞧着方太太的模样儿,倒像是看中了鸳鸯似的,她突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但是冷眼看着,方太太确有几分这样的意思,不然怎会无缘无故地称赞鸳鸯生得好学的规矩好,忙走过去道:“今儿我来得不巧,竟这样热闹。”
黛玉冰雪聪明,亦瞧出几分眉目,见雪雁过来,登时松了一口气。
宝琴笑道:“怎么说热闹反不巧了?”
雪雁道:“今儿你来,明儿我来,一日一个,既不会太过热闹,也不会太过冷清,奶奶也能因此松快两日,岂不是好?因此我说,来得不巧。”
宝琴笑道:“这话倒有几分意思,不过今儿我是陪着方太太一起来的。”
雪雁看向方太太,方千总笑道:“我来求太太的恩典。”
宝琴诧异道:“咱们来时,你只说拜见林姐姐,怎么这会子又说来求林姐姐的恩典?我竟不知道你有什么事情求林姐姐了。”
黛玉也道:“正是,说什么求不求的,有什么事情只管说,若是力所能及,我必不推辞。”
方太太听了心里一宽,笑道:“说来还是前儿我们大爷在府上吃酒,又住了一宿,谁承想,不妨碰到了鸳鸯姑娘,一心看上了,因此叫我来求太太。这些年,我们大爷身边也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服侍,鸳鸯姑娘是太太调理出来的,水葱儿似的模样,又是那样的举止气度,比一般寒薄人家的小姐还展样大方,我心里也喜欢得不得了,只是怕太太舍不得。”
听到这里,众人脸上齐齐变色。
黛玉宝琴雪雁等人都知道鸳鸯立下的誓言,不曾想,方千总竟看上了鸳鸯,还叫方太太过来说和,按着时下的规矩,一般人都不在意丫头命运如何,而且周鸿到这里将及一年,也要拉拢原先就戍守在此的将士,若是黛玉拒绝了,只怕会动摇底下的人心。
方千总虽是周鸿麾下,但却是周鸿来到西海之后分过去的,并不是从京中带来的。
雪雁却知道方千总此举,一是为了鸳鸯的美色,二则是想依附着周鸿,毕竟纳了黛玉的丫鬟为妾,就是与周鸿有了瓜葛,一如赵云和自己,又如柳湘莲和宝琴,有了这样的瓜葛,还怕日后不能加官进爵,她暗暗递了个眼色给鸳鸯,示意她莫要轻举妄动,然后笑道:“方千总和方太太真真是好眼光,一眼便相中了奶奶身边人中的尖儿。”
方太太笑道:“说到底,都是太太调理得好。”
鸳鸯面上苍白,嘴唇微微一动,几乎便要脱口反驳了。
黛玉看了鸳鸯一眼,淡淡一笑,道:“你什么时候做起这保媒拉纤的事儿了?”鸳鸯曾是贾母的丫头,调、教下面的丫头也十分规矩,从不曾走到前面去,方千总几时见到她的?若是自己没记错的话,那日前后,鸳鸯都没离开自己半步。
说话时,黛玉抬头凝视着方太太,心中微恼,只怕方太太说的话也不尽不实。
用丫头去收拢下属将士的心思,非黛玉所为,亦非周鸿所愿,周鸿自从为将以来,最不屑的便是这样的手段,私下也曾与黛玉说过,说沈睿将军麾下很有几个将士都纳了沈夫人身边的丫头为妾,即便不是沈夫人身边的丫鬟,也是沈家管事之女,情分日益亲密。
方太太一怔,不解黛玉话中之意,难道她竟不愿意?
黛玉委婉地道:“我正是舍不得鸳鸯,她跟了我几年,事事妥帖周全,且年纪又大了,正要留她长长久久地服侍我,”
这话却是拒绝了方太太所求,方太太听了,不由得挑起眉头。
雪雁在一旁笑道:“方太太有所不知,鸳鸯姐姐原是奶奶外祖母老太君的大丫头,当年立誓不嫁,奶奶佩服鸳鸯姐姐的心气,便不曾为难过她,倒不是故意拒绝了你。”
方太太诧异道:“竟有这样的事儿?”
宝琴也笑道:“正是,这是许多年前的事情,我也知道。”
宝琴心里暗暗后悔陪着方太太一起过来了,原想着方太太和雪雁也有几分交情,说来拜见黛玉,才请了自己同她联袂而至,没想到她竟是打着鸳鸯的主意。她如今经历世事,大约也明白了方家的心思,无非是因为雪雁嫁给了赵云,赵云也受周鸿十分倚重,方千总虽有谋略,但谋略不及赵云,论起武艺,又不如柳湘莲,因此出此下策。
鸳鸯上前跪下,朝方太太磕了一个头,道:“多谢太太抬爱,只是我早已发下毒誓,一生一世服侍奶奶,我不过是蒲柳之姿,而方千总英雄气概,也只太太能匹配得上,且苍天菩萨在上头看着,不敢有所违背,因此还请太太原谅。”
黛玉也笑道:“正是,凭别人怎么好,十个百个也不及方太太,反倒玷辱了方太太的为人,因此回去请方千总千万见谅。”
方太太听了,目光看向其他的丫头,非是汀兰等人,而是后来上来的二等丫头,现今都是一等的了,汀兰等人都到了年纪,在出京前,被黛玉按着她们的心意一一发配了出去,独汀兰嫁给周家管事,不似紫鹃有了身子,所以也跟了过来。
雪雁见状,道:“你快别看别人了,奶奶家里有规矩,丫头们也有志气,早早地求了恩典,等到年纪大了放出去,由家里做主择配,不论身份贵贱,要做正头夫妻的。”
她的言下之意十分明白,要么让方千总明媒正娶,要么就此作罢。
方太太本是随着方千总同甘共苦过来的,好容易熬到了六品,哪里肯自请下堂,让方千总另外娶妻,她本想着哪个男人不是三房五妾,家里也有两个妾,黛玉身边的丫头到了自己家里还不是任由自己使唤,不想周家却有这样的规矩,鸳鸯又立了誓在先。
想了想,方太太笑道:“我们竟晚了一步,也是我们没福,得不到这样的好人。”
一句话便将此事揭过去了。
不欢而散后,黛玉便告诉了周鸿,周鸿皱眉道:“不必理会,若因为此事不愿对我忠心,我也不会重用他,在军中靠的是真本事,可不是这些手段。”
说着,又安抚了黛玉一回,道:“虽说女眷们联络情分,但是也不能失了风骨。”
黛玉自从拒绝了方家所求,她心中便甚是忐忑不安,唯恐自己没有解决周鸿的后顾之忧,反给他惹来烦恼,听了周鸿这句话,她方放下心来。
雪雁也说给赵云听了,赵云并不在意,只说:“这边的将士并非一心,上下也不是铁板一块,既有沈将军的心腹,也有南安郡王从前的心腹,虽然调职了,还有一些人在军中的势力不容小觑,但是周将军带来的大军却是随着周将军一同平了平安州的叛乱,非同小可。”
就是说,别看家眷们亲亲热热,实际上沈睿也颇为忌惮周鸿。
雪雁叹了一口气,外患未除,内里倒先倾轧起来,也不知道会生什么事情。
不久,方千总到底纳了一妾,却是讨了沈夫人家的丫头,示了忠心,方太太亲自去讨的,摆酒唱戏明堂正道地纳妾,宠爱得什么似的,方太太方都靠后了,也不知道后悔了没有,没几日,方千总被调到了沈将军身边,品级虽未升,却比在周鸿身边得到重用了。
柳湘莲气得暴跳如雷,道:“没想到他竟是这样的人,只因林夫人没把丫头给他做妾,他便投奔了沈将军,虽说沈将军比周将军品级高,权势重,但是谁不知道周将军只是因为周老大人在朝中贵为一品文官,才没有掌兵权的。”
宝琴叹息一声,劝道:“为这个生气,何必呢。”
柳湘莲道:“到底心气难平。”
宝琴道:“方千总既走了,说了也无济于事,再过个把月,哥哥就该回来了。”
薛蝌四月方回到西海沿子,先去各处拜见,送上礼物,又将账册送了一份到雪雁处,雪雁粗粗一看,再三道谢,任由他继续做生意。
紫鹃等人亦到了,黛玉见到她,十分欢喜,忙请了雪雁等人过去相见,共叙别来之事。
好容易忙乱完,紫鹃抱着大哥儿细细看了一回,方交给奶妈,自己说起荣国府抄家后的事情。
黛玉闻得葵哥儿和巧姐儿都被王仁卖了,忙问道:“可找到了没有?”
紫鹃想起寻找奎哥儿和巧姐的艰难,临出京时去探望凤姐,凤姐日日跪在牢里求神拜佛,只说后悔做了那事,报应在儿女身上,遂叹道:“谁承想竟是得了刘姥姥的济,我们这会子来得晚,便是在金陵托薛大爷找寻,我将从前琏奶奶给的首饰都给了刘姥姥,芸二爷找到了葵哥儿,倒是刘姥姥找到了巧姐,花钱赎了出来。”
雪雁听了,道:“都说积善之家必有余庆,琏大奶奶只怕也没想到罢?”
紫鹃点点头,想起贾芸在一富商家找到葵哥儿,刘姥姥在青楼赎回巧姐儿,心中唯有一叹,这事只能私下跟黛玉和雪雁说,却不好当着外人的面说,以免伤了巧姐的声名体面。
黛玉问道:“我先前嘱咐你的事情,可都做了?”
紫鹃忙道:“奶奶放心,我都依从奶奶的吩咐,咱们家太太将贾家的几个主子赎了出来,安置妥当了,花的是三姑娘和四姑娘没有用的那四百两黄金,只可惜周姨娘在牢里没了。另外二百两,我交给了珠大奶奶。”
说到这里,紫鹃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起京城发生的事情,道:“珠大奶奶在府里出了名的贤惠,里里外外谁不说大奶奶是个菩萨,对下人也是和气的,也替平儿做过主,还敢说琏奶奶的不是,再想不到大难当头,竟只顾着自己,对于公公婆婆一家子叔叔妯娌不闻不问。”
众人闻言,顿时怔了怔,问道:“这是怎么说?”
紫鹃道:“抄家不久,珠大奶奶因是节妇,几日后便被放了出来,又将财物发还,珠大奶奶当即便带着兰哥儿回南,说是投奔娘家叔叔,别说替老爷太太他们打点了。珠大奶奶这些年一年四五百两的进项,加上奶奶留给他们的二百两黄金,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只是竟不肯拿出一文钱来打点,也不知道将来对兰哥儿有什么好处。”
雪雁却道:“也怨不得珠大奶奶。珠大奶奶心里苦得很,这些年,谁对他们好过?吃的顽的用的几时想到兰哥儿?兰哥儿这么大了,也没能说上一门亲事,珠大奶奶为了兰哥儿,多少不好的名声都愿意背负,那些积蓄牵扯到兰哥儿的前程,日后还要打点使费,珠大奶奶如何不俭省些?珠大奶奶若救人,是她慈悲,若不救,也情有可原。”
黛玉微微颔首,道:“但凡府里当初对他们母子两个略好些,何以如此。”
紫鹃亦点了点头,道:“可不是这么说,府里头人人都怪珠大奶奶时,我就说,当初珠大奶奶在府里吃的苦,谁又看到了?谁又额外帮衬了一点子?就是一个月二十两的月钱,也是老太太在时,见她寡妇失业的可怜,才命人提到和太太们等同。”
雪雁听了,问道:“谁怪珠大奶奶呢?”
紫鹃想了想,道:“珠大奶奶被释放后,大太太和二太太等人在牢里久等珠大奶奶过来打点不至,闻得珠大奶奶已经南下了,咬牙切齿地痛骂珠大奶奶。倒是那时大老爷二老爷还没斩首,大老爷听了这话,反指手画脚痛骂了二老爷和二太太一回,京城中无人不知。”
雪雁道:“大老爷怎么骂的?骂了什么?”
紫鹃回想起当时的情景,道:“还能骂什么?就是骂二老爷房中做的那些事情,我去时,正骂在兴头上,二老爷一句话都不敢反驳,只因大老爷骂得有理。”
黛玉和雪雁素知贾赦之性,听了这话,幽幽一叹,黛玉问道:“大舅舅和二舅舅都判了斩首?可曾有人收殓?”
紫鹃低声回道:“大老爷二老爷和珍大爷都是斩首,珍大奶奶和琏大爷是流刑,二太太也是,斩首之后,是我叫我爹娘过去收殓的,现今停灵在铁槛寺,和老太太的灵柩放在一处。想当初老太太没了,大老爷二老爷本该扶灵回乡,让老太太入土为安的,只是他们吵着分家,彼此又有了嫌隙,没能成行,如今也不知道靠哪一个孝子贤孙将其送回祖坟。”
贾母一生富贵安康,走时也没受到什么折磨,只是这身后之事终究让人笑话了。雪雁唯有一叹,道:“二舅太太被发配到这里来了。”
紫鹃一怔,道:“我只知道是发配西南,不想竟是西海沿子。哦,对了,于总管托我给麒哥儿带了许多东西来,还有于总管听说你现今在薛家的生意上凑了一份子,便做主将旧两年他收着的租子交给了薛大爷买京货南货回来,让我们告诉你一声,你知道不知道?”
雪雁笑道:“薛大爷将账册给我了,也说了。倒是大舅太太和宝二奶奶他们仍在京城?京城虽好,却哪里及得上族中有家有业,还有祭田。”
紫鹃慨叹道:“大太太和赵姨娘琮哥儿环哥儿回南了,原来琏奶奶已经跟大太太说在族中自己堂了许多祭田,让大太太回乡,不必在京城里让人笑话,依附别人过日子,又说若能见到葵哥儿和巧姐,好歹抚养两个孩子长大,将来是要给大太太养老送终的,大太太无有不应的,因此薛大爷启程时,除了我们,便是他们也跟着一路同行,到了金陵,方各自分开,如今葵哥儿便跟着大太太,巧姐随着刘姥姥跟芸二爷进京了。”
黛玉忙问道:“怎么巧姐儿没有留下来跟着大舅母?”
紫鹃微一犹豫,道:“明儿再跟奶奶说罢。”
黛玉犹未解,雪雁却听明白了,岔开道:“宝二奶奶没有跟着一同回去?”
紫鹃摇头道:“没有,宝二奶奶留在京城里了,现今和麝月做些针线活儿卖了度日,除了咱们安排的那些,还有袭人帮衬着。袭人出府之后嫁给了一个赎了身的戏子,就是当初宝二爷挨打的那个蒋玉菡,又叫琪官的,琪官攒了不少家业,袭人如今也是管家奶奶了,当初荣国府里丫头下人变卖时,她赎了麝月出来,送给宝二奶奶使唤。”
雪雁听了一笑,正要说什么,却见紫鹃眼里闪过一抹怜悯,道:“袭人的日子过得也不甚好,无非是熬日子罢了,不管她从前做了什么,如今她为宝二爷打点,又供奉宝二奶奶,也算是有情有义了。”
雪雁顿时好奇道:“你方才说蒋玉菡攒了不少家业,我记得他是忠顺王府赎身出来的罢?如何袭人的日子过得不好?”
作者有话要说:修改润色补充完毕,我一定要早早恢复原来的时间,祝福我吧,我发现还是早上写起来又快又好,~~~~(>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