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日大皱眉头,知道自己所说的每一句话,甚至每一个表情,都会呈到赵构的面前。
总不成真要逼到这一步?对这个偏安小儿,作出一副死乞白赖的死忠之态?虽说他在家演练过,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啊,何况还要见血。
要知道,自秦桧死在他手里后,这时代他最鄙视的对象,就是这个缩头小乌龟了……
这时,边上一人却抢先跳起来:“尔等含血喷人,秦相公岂是这等样人?他明死志、重大节,陷入虎狼之窝中,亦一心为国,只求强我大宋,除灭鞑子,报此万世不堕之仇!什么叫忍辱负重?他做到了!什么叫卧薪尝胆,他亦做到了……”
明日听到翁顺慷慨激昂的争辩,滔滔不绝,拳拳之心毕显,顿时将“秦桧”的形象衬得高大起来,不由小腰板一直,去了叩头泣血的念头,借他争取到的短暂时间,开动大脑,另思对策。
不得不承认,自从他接手了秦桧的身份,自我的思维就有些停顿了,充斥脑海里的,都是大汉奸的破事。
尤其到了越州之后,他的一切行动听指挥,像个算盘珠儿,随王氏拨弄,完全没了主见,如同新过门的小媳妇,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一步走错。
可是自己是谁啊?史上最大的汉奸!他最大的凭恃不是王氏,而是自己!
要知道,“秦桧”的仕途可是一帆风顺、青云直上的,到最后,连赵构小儿都深深忌惮而不敢动!
老子还用得着夹着尾巴做人吗?还用得着在“自己”曾经执掌的衙门里,接受一干旧属的诘问吗?我呸!
哪怕自己已经改变了历史的走向,但只要自己是“秦桧”,一切的波折,都只是前进道路上的小石子,可以随脚踢开。
也就是说,自己怎么狂都没事!
若是按王氏拟定的脚本来演,反而有做贼心虚之嫌……
老子为什么听那个臭婆娘的?女人都是头发长见识短,再聪慧的女子,眼界和格局都没有男人大,难怪中国上下五千年才出了一个武曌。
老子要做的秦桧,不是王氏眼中的秦桧,也不是挞懒期望的秦桧,而是明日的秦桧!
这个秦桧做得越强势,就越受到宋廷的重视,王氏控制他的手段就越弱,他的安全就越有保障,越有机会实现那个不可告人的大计和野望……
明日在翁顺的慷慨陈词中,想通了这个重要环节,他细长的双眼亮起来,依稀可见秦桧面皮下的真我风采,豪情顿起:赵构小儿,你不是在看着我吗?老子就让你好好看看,谁才是改变历史、开创历史的那个人!
翁顺的一通激情演讲终于落幕,身后的那个声音反倒兴奋起来,好似抓到了什么痛脚:“翁官人,如你所言,秦相公是忍辱负重、卧薪尝胆,不得不跟虏人虚与委蛇,不惜自污,甚至不惜认贼作父了?”
“你大爷!放你娘的狗臭屁!”明日腾地站起来,颚下的三绺胡子抖动着,似乎被气得浑身发抖。
“相公你……”翁顺满眼惊异,怎么也想不到,一向文质彬彬的秦相公,竟一反常态,吐出这等市井粗语。
四下鸦雀无声,监察官们亦被震住了,不是没有被“请”到这里的官员发威,但像这般撒泼般爆粗口的,除了那些大字不识一筐的武将,文官绝无仅有。
明日并非一时冲动,而是决意跳出王氏的脚本、跳出历史的框框,演出一个不一样的秦桧。
与其画虎不成反类犬,不如另起炉灶,画一幅新画,让观众去接受。
身为后世策划人的他,或许不如那些运筹帷幄、料事如神的老前辈,但有一样深得个中三昧,那就是造势!
后世的媒体运作达到了人类史上的高峰,各种炒作手段层出不穷,甚至不惜以丑为美、以无耻为光荣、无所不用其极。
说到底,不外乎四个字:耸人听闻。
说好听点,是“语不惊人死不休”,或曰“不鸣则已,一鸣惊人”。
明日深呼吸一口气,好似平复激荡的心情,扫视了一圈垂帘后的目光,重新坐下,一抖袖子,甩掉了文绉绉的“吾”字,淡然道:“我滞留北地日久,沾染了北人风气,语言直白了点,列位体谅则个。本官跟虏人如何打交道,自有一套方法,尔等若是想听,我倒可以讲述一二,让你们自己评判……”
他有意无意的,流露出一丝官威,提醒这些监察官,本官曾是你们的顶头上司,你们的小伎俩,老子清楚得很。
“我等洗耳恭听!”那个苍老的声音又冒出来,有打圆场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