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德安府、复州、汉阳军镇抚使陈规率军民据城抗击,激战中,陈规临危不惧,端坐城楼,炮伤其足,容色不变。
李横军围城七十余日,城内粮饷不继,陈规出家资****,士气大振。
李横久攻不下,遂派人进城相告陈规,愿得城内一妓而撤军。
德安诸将曰:“围城七十日矣,以一妇活一城,不亦可乎。”
陈规竟不予。
八月十八日,李横军因填壕不实,天桥塌陷,陈规乘机派六十人持竹制火枪出西门,焚其天桥,李横军拔寨退走,德安围解。
后世考证:此乃火器在世界上的第一次出现。
而那可以活一城之妓,名曰红娘子,以陈规之大义,为一妓甘冒城破之危险,大违其性,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话说明日小贼大闹德安,那一夜,直整得鸡飞狗跳,男女不宁。按说德安号称铁城,陈规大老爷甚是精明,其时城门早已关闭,那上万官兵挨家盘查,将德安翻个底朝天,恁是没抓到小贼一根毫毛,给他逃了出去!可恼啊,可恼……”说话人一拍惊木,喘口气,喝了一口茶。
满座听客俱是摇头叹气,纷纷品茶,两名茶童来回伺候。
其中两名听客甚是扎眼,一人身如铁塔,面若金刚,做村夫打扮;另一人面目粗陋,左衽髡发,竟是异族人。
这两条大汉坐了一桌,要了两大碗茶,其他听客敬而远之,但也仅此而已,并不特别瞩目二人。
这是一座二层的茶楼,其时已是初夏时节,门窗大开,清风徐来,吹得听客们浑身惬意。
窗外碧空如洗,骄阳下一座青黑色的城池,泛着沧桑的光泽,一条横贯东西的青石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豁然是赵立以死守护的楚州城。
自从挞懒在缩头湖大败之后,大金东路军全线撤退至淮河以北,被“逃跑将军”刘光世拣个现成便宜,趁机收复楚州。
自此,东线的宋军与金国扶持的傀儡政权伪齐,隔淮对峙,虽有小摩擦,但无大战事。
楚州作为前沿重镇,那刘光世却无坚守的决心,只派少量官兵驻守,遂成三不管区域。
于是,宋人的谍子、金人的探子、伪齐的暗桩、各军的斥候、越境走私的贩子乃至各地犯案的贼人,纷纷云集于此,反倒令这座饱经战火的古城呈现畸形的繁荣。
茶楼上,那异族汉子忍不住开口,一口流利的燕京话:“先生说笑了,那小贼再有本事,怎能安然逃出德安?”
说话人正要个话引子,一清喉咙:“这倒有个缘故,只因官兵大部派去搜户,守城的反而少了,偏偏给那小贼钻了空子,摸上城去,不过还是巡兵被发现了。”
异族汉子省然:“哦,那些巡兵是吃闲饭的,还是给他逃了。”
说话人本欲开讲,却被此人打断,和蔼应道:“倒也不能怪他们,当时巡兵已将小贼围住,小贼哈哈一笑,一个跟斗翻出去,冲上一马面,叫一声‘明日告辞’,就此跃下城墙,投入黑暗之中。”
异族汉子似打开了话匣子,也不理周围听客异样的目光,又问:“小贼竟似铁打的,摔不死?”
说话人耐心道:“哪里,小贼似神机妙算一般,知道那处马面下装了下城绞车,他借助下城绞车的绳索一滑到底,官兵们只能干瞪眼了。”
异族汉子一拍光脑壳:“原来如此,后来怎地?”
说话人不再理会他:“那德安府自然上报朝廷,重发新榜通缉,将小贼画了两个头像,一个是以前老的,一个便是木面书生,官家在德安周围五百里范围,道道布关,层层设卡。而大批江湖好汉、义军义士也争相帮助缉拿,一时江北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异族汉子又插言道:“嘿嘿,只怕那些江湖好汉、义军义士帮助是假,觊觎宝贝是真吧。”
一时间,听客中不少江湖人士都冲此人怒目而视,要不是楚州在各方共识下,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在城中闹事,只怕就要动手。
说话人终于不耐烦了:“你又知道了?”
同桌的金刚脸汉子也觉同伴罗唣,冲他连使眼色。
偏偏异族汉子依旧不识趣:“嗨,‘和氏现,日月变’,谁不知小贼手里攥个宝贝,否则赵官家怎会如此紧张,对身陷北荒的父兄也没如此上心过。”
金刚脸汉子脸色一变,在桌下踢了他一脚。
异族汉子自知失言,掩饰地喝了口茶。
说话人亦略显紧张:“嘘,客官虽是契丹人,然身在我大宋之境,此话还是少讲,有指斥乘舆之嫌。”
乘舆——天子所乘之车也,暗指帝王。指斥乘舆,即议论皇帝是非,在古代算是大罪。
异族汉子难得闭口,不敢反驳。
原来他是契丹人,难怪虽是髡发,却非女真人的前秃后辫,而是头顶全剃光,两鬓各垂一绺长发。
自从契丹族所建的大辽已经被金人所灭,不少契丹人逃到了大宋地界,他们对金人的仇恨,一点也不亚于宋人,是以受到包容。
其他听客对说话人所言倒不以为然,楚州名为宋地,实为三不管之城,此间人明着骂赵家皇帝都无所谓,说几句风凉话又算什么。
不过这两条大汉貌似粗豪不羁,却在意此节,只怕不是衙门的谍子,就是军中的斥候,听客中的有心人不免有所警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