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晨,明日踏上浮桥,迎面万千朝霞欲滴,回首燕北苍茫大地,与两月前初过黄河时的心境天壤之别。
一入齐境,就仿佛回了大宋,虽时见小部留驻金兵,但齐民官话、衣服、发式与宋人无异。
明日也不用像上次过境时那样孑然一身、东躲西藏,而是劳师动众、堂而皇之。
沿途自是大敲竹杠,借着巡查之名,对伪齐官吏鸡蛋里挑骨头。
所谓“无官不贪”,古今如是,屁股就没有干净的。
大小官们一个个吓得屁滚尿流,赶紧向天使大人奉上金银美女,以求平安。
明日对金银笑纳,美女么,却是有贼心没贼胆,一概推脱。
很快,伪齐官场皆知来个只爱财不好色的大金天使,年轻轻轻,却比他们还贪!
此子不是别人,正是那个曾经怀璧其罪的明日小贼,因为献璧有功,又傍上了挞懒亲王的闺女,夫凭妻贵,得势猖狂。
明日一路秋风扫落叶,总算将被王氏造成的损失找补回来,可以作为他建立独立势力的启动资金了。
以他心意,本欲走直线,直奔老家海州,早日见到女真兄弟们。
牛文、马绉却劝他要见见刘豫父子,此乃南巡天使的职责所在,大队人马便绕个大弯开赴伪齐都汴京。
开封,中国最古老的城市之一,北宋建都于此后,称之为东京开封府,历百余年经营,在被大金攻克前,乃当时世界最大最繁华的城市,流传至后世的《清明上河图》刻下了她最风光的一刻。
金扶持伪齐立国后,以开封为汴京,于一月前刚迁都至此,亦开始了开封官称汴京的历史。
明日骑在马上,脑海里闪回着的后世开封的只字片纸,交错着这时代的汴京印象。
他上次途经时是擦城而过,此刻若非牛文、马绉二通事的介绍,他真不敢相信已身在汴京外城通往内城的御路上。
眼前景象哪像什么一国之都,如同荒郊野外,夹道数家,廊庑皆败,断栋颓壁,望之萧然,端的令人触目惊心!
“汴京尚可入眼,郡马爷可知中原诸路,荆榛千里,无复鸡犬,井皆积尸,莫之可饮……”牛文见他面露哀戚,不由脱口而出,却被马绉打住,“有人迎接来了!”
远远看到一支队伍敲锣打鼓地从内城门下迎出……
“天使驾临寒舍,蓬筚增辉!一路巡视,鞍马劳顿,下官奉父皇旨意,为天使接风洗尘,我先敬一樽酒!”坐于主座的刘麟小儿,率伪齐一班文武官员,在伪皇子府设夜宴,款待大金南巡天使。
“本官不会喝酒!”哼,一窝的大小汉奸,还有心情作乐!明日丝毫不给伪皇子面子,摆足了上朝天使的架子,连酒杯都没拿起来,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着松仁、莲子肉,一面睨着故人刘麟。
这厮一身锦鳞绣金袍,倒也相貌堂堂,只是被满脸的卑笑破坏了形象。
刘麟自晓得这位天使大人、新晋郡马爷便是曾闹得天下不宁的明日,却也想不到与他在大名府,已有过一面之缘。
“无妨无妨,哎呀,倒忘了给天使介绍在座的大齐栋梁!若非为贺迁都之喜,可聚不了这么齐哩……”刘麟没有一丝不快,笑容不减。
明日知道这厮于公于私也不敢生气,自己吃定了他。
原来当日刘豫为求册立,先事挞懒,大受栽培,后改弦易辙,再奉粘罕,终当上大金儿皇帝,教他的岳父如何不恼,只是碍着粘罕不好发作!
从此刘豫父子见到挞懒一方的人,不免心虚,偏偏又是挞懒负责齐地事务,躲也躲不开,自没少吃苦头!
“宴官,快为天使作介!”
听刘麟吩咐,一个幕僚模样的宴官站起身,拱拱手,按官职高低、先文后武的次序介绍:“右丞相张孝纯、工部侍郎郑亿年、礼部侍郎李鄴、户部郎中冯长宁、京兆留守刘益、大总管府参谋刘猊、河南淘沙官刘从善……”
坐于对面的这些文官一一起身作揖,明日大咧咧地摆摆手,算是还礼。
这些没骨气的汉人士大夫自是敢怒不敢言。
立于身后的牛文、马绉派上用场,悄声向明日介绍各人背景来历,二通事互相补充,言之甚详,并不隐瞒自己的鄙视。
众官多为北宋旧臣,那张孝纯曾是抗金功臣,被俘失节,着实可叹!
而郑亿年是已故宋相郑居中次子,明日似曾耳闻,想起乃秦桧的亲戚,牛文、马绉倒不晓得这一点。
其余人大多是刘豫亲族,刘益是其弟,刘猊是其侄,那个叫刘从善的淘沙官估计也是,端的任人唯亲……
待介绍到同侧的武将,明日连手也懒得摆了,耍起威风来,因为他又看到一位故人。
此人一副黄面皮,一扇圈胡须,不是曾在大篷车之役中差点要了自己小命的李成是谁?
这厮放着好好的义军不做,当起伪齐的鹰爪,果然不是好鸟!
明日的心头忽掠过一丝阴影,却是想起那个杀手鬼影,跟李成可是一伙的。
“……都统制李成、董先,钤辖牛皋、李世辅……”明日冷不丁听到其中两个名字,不由脸色大变,欠身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