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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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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智任由贾敏忙碌,自己却在算着奉旨南下的队伍行程到了何处,又估算着林如海和黛玉几时方能抵达京城,姐弟好相见,一别半年,他颇为想念黛玉。

此时此刻,经过层层检查进入贡院的林睿确实冻得直打哆嗦,好在衣裳料子本是贡品,颇为厚实,倒能挡住一些寒风落雪,他本来精通功夫,片刻后就适应了,只是研墨之时十分容易结冰,只能呵气令其融化,才好写文章。

林睿身子骨壮实尚且觉得寒冷,何况那些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文弱书生,衣衫更是单薄,不过半日,林睿就见到好几个举子被抬出去了,对面有一个举子被抬出去时,虽已昏迷,面上却是涕泪交集,手里依旧紧紧攥着毛笔不放。

一举成名天下知,三年一次,取士数百,若不是今年恩科,还得等一二年,不到万不得已的地步,没有一个举子愿意放弃。

林睿摇了摇头,顾不得别人,静心作答。

俞恒亦是如此。

因是春雪,下的时间并不长,当夜便停了,但次日依旧寒冷,熬了九天,饶是林睿和俞恒两人身强体壮,亦是憔悴非常,幸而天气不热,身上并无臭气。他们走出贡院的时候,立时见到有举子迈不动步子,有跌倒在地的,也有当即呕血的,不一而足。

两人比别人先出来一步,尚未开口说话,见贾琏蹒跚着脚步跟在后面出来,蓬头垢面,满眼血丝,看到林睿和俞恒,贾琏有气无力地对林睿道:“好兄弟,快扶我一把!”至于俞恒乃是正经的国舅爷,贾琏可不敢开口。

林睿上前扶着他,笑道:“琏哥哥,你参加几次了,怎么还这般模样?”

贾琏道:“前几回并不如今年这般寒冷,何况,每次从贡院里出来,我都觉得是再世为人。怪道都说科举难,难于上青天,果然如此。你见到了不曾?有人早早就冻得昏迷不醒,还有人呕了血,还是个五六十岁的老人家,难为他了。”

林睿一笑,一眼瞧见林智站在马车上对自己招手,忙问贾琏道:“家里可来人接了?”

贾琏往外面看了看,瞧见小厮昭儿,遂道:“已经到了。”

凡是家境富贵的,都早早打发了小厮来接,贾琏和俞恒向林睿告别,各自上车离开,林睿走到自家马车前,林智先递出一件灰鼠披风给他,道:“哥哥上车,还带了用小棉被裹着的一罐米汤,还热着呢,哥哥先喝几口暖暖。”

林睿接了披风,道:“曾家的人来了没有?”

林智眼珠子滴溜溜一转,抿嘴一笑,指着后面道:“在那里等着呢。”

林睿走过去,得知曾冼尚未出来,等了片刻,直到曾冼从贡院里出来,只是脸色略苍白些,相见过后,道了平安,方各自上车归家。

林智看了林睿一眼,难怪哥哥娶嫂嫂,没被曾冼揍一顿,这份心思用得恰到好处。

林睿坐在车里,喝着林智倒的温热米汤,浑身大畅,见林智如此,道:“你别在心里笑话我,赶明儿你也得经历这一遭儿。”

林智撇撇嘴,问道:“妈在家里等着呢,咱们赶紧回去正经。”

及至到了家中,贾敏急忙迎上来,嘘寒问暖,果然十分关切,因而香汤早已齐备,忙命林睿先诊脉,闻得大夫说无恙,方许他去洗澡更衣。

林睿洗完澡,换了玉色衣裳,等到头发干了,觉得疲倦已极,见过贾敏后,便去安歇。

贾敏心疼儿子,变着花样儿地让人给他补,同时还挑了许多补品送到俞家给俞恒。林睿在家两日,便出门会友去,均默写出当日所答,彼此赏鉴。过了十来日,到了放榜的时候,林睿胸有成竹,倒不如何焦虑,反倒是贾琏心急火燎地叫人去看。

贾琏接连考了几次,皆未得中,导致他和林睿等人同科,难免觉得羞愧。这日贾赦、窦夫人和陈娇娇、迎春等都在东院,见他急得走来走去,都笑了起来。半日,忽然有昭儿来报喜,气喘吁吁地高声道:“二爷中了,二爷中了第七十六名!”

一语未落,喜得贾赦当即跳了起来,问道:“当真中了?”

昭儿在门外道:“中了,老爷,二爷中了。”

贾赦顿时喜气盈腮,翘着嘴角,道:“是喜事,来人,赏昭儿二两银子打酒吃,去跟府里的人说,每个人多发一个月的月钱,再去给老太太报喜,等到二爷中了进士,到时候每人发三个月的月钱!”

贾琏却问道:“林大爷中了不曾?”

昭儿才接了赏银,听贾琏问,忙道:“回二爷,林大爷也中了,中了第二名,俞国舅中了第三名,林大爷的内兄曾大爷中了第九名。外头都说,这一榜少年才子极多呢!”

贾赦听了,对着贾琏吹胡子瞪眼,道:“你比他们都大,却不如他们。”

贾琏不以为意,笑嘻嘻地道:“读书得靠天分,我本不如林兄弟,何必和他们相提并论?再说,我考中了贡生,就能参加殿试,十有八、九能中进士,到时候算得上是名正言顺的读书人了。在我这样的年纪,多少人还在考秀才,我也是年轻有为了。”

一席话说得贾赦忍不住笑起来,众人尽皆莞尔。

当世读书人清贵,虽然贾赦自己不喜读书,但是对读书有天分的人生而敬重,今日儿子中了贡生,眼见进士就在眼前,心里如何不欢喜?正如贾琏说的,他还年轻,他今年不过二十几岁,未满三十,当真称得上是年少有为。

贾母得知贾琏得中,自是十分喜悦,忙命鸳鸯找出好几件东西赏给贾琏。唯有贾政和王夫人情不自禁地想到贾珠,不免有些闷闷不乐。

元春如何不知父母的心思,素日严加管教宝玉,亦盼着他能和贾琏一般光耀门庭。

宝玉本不舍元春出阁,今见元春时时刻刻逼迫自己读书,厌烦之心大盛,兼之秦可卿出殡时秦钟和智能儿在尼姑庵里厮混,未免失于调养,大病一场,又因智能儿来探望,秦业大怒,痛打了秦钟一顿,随即活活气死,秦钟连伤带病,又急又愧,就此死了,从此没人和宝玉作伴,宝玉哪里还肯读书?疯疯癫癫地指责了元春一顿,径自去顽了。

元春捡起宝玉扔掉的书,长叹一声,只能暂且罢手,同时觉得宝钗不错,乃因宝钗常常劝谏宝玉读书,堪为贤妻,难怪王夫人极中意和尚道士说的金玉良缘,将来自己出阁后,宝玉身边有宝钗时时督促,自己即使不在跟前,也能放心了。

今闻贾琏高中,元春暗暗叹息,若是贾珠在世,必然比贾琏出色,偏生不在了,唯独宝玉知道后,冷笑一声,道:“不过是国贼禄鬼之流,有甚值得庆贺之处?”

贾母本疼宝玉,听他这么说,恐令他不喜,便没让人摆酒唱戏地庆贺。

贾赦听说后,气得站在东院指着西边荣禧堂的方向破口大骂,贾琏忙和陈娇娇来劝。贾赦不管不顾,执意要请人庆贺,家里好容易出了一位读书人,怎能不让人知道,最终被妻儿女媳都劝了一回,方没有一意孤行地设宴请人。

此次会试取中的学子,以俞恒年纪最轻,今年十八岁,先前皇后的话从南安太妃和南安王妃口里传出来,众人便知长庆帝何等看重俞恒了。他年纪轻轻靠自己的本事考中贡生,且名列前茅,那么进士亦是板上钉钉的事儿,十八岁的进士,天纵之才并非虚话,指不定还能位列一甲呢,长庆帝亲自批阅,如何钦点,都是长庆帝自己做主。

不久,到了林家向曾家下聘的日子,并请期十月初八,十分热闹,因林睿高中,来贺之人极多,贾母久不出门,今日带着阖家老小都过去了,见到林睿,皆是夸赞不绝,待见到林家的聘礼和聘金,不由得有些出神。

贾母倒还罢了,别人见了,只觉得十分诧异,以林家的家业,不致于如此简薄才是,这些聘礼聘金在别人看来自是一等,但对于林家而言,却不过九牛一毛,怎么长子娶媳竟如此小气?待后来他们见了曾净的嫁妆,方知晓来龙去脉,且是后话不提。

与此同时,在相隔千里之外的江南,奉旨南下的官员亦已到了。

林如海知林睿和俞恒文章的火候早到,因此从邸报上看到二人高中的消息时,神色十分淡然,不以为奇。反倒是黛玉格外喜悦,命雪雁打赏了现今还在林家服侍他们父女两个的仆从,给林如海做完一件春衫后,又给林睿做衣裳,打算带回京城给他。

父女两个留在扬州,过了年后,黛玉出挑得越发好了,眉梢眼角隐约有些林如海的谦和恬淡的影子,从容淡定,更显得身形袅娜,态度风流。

林如海于三月初方和新任盐课御史交接完,得到邸报没两日,悉数完毕,父女二人启程进京。家里的许多家具物事都被贾敏先带走了,下剩的不多,十分轻便,一条船足矣。

黛玉头一回出远门,极爱看风景,但见船行过处,绿波如碧,青柳如丝,其间莺声燕语,比起园中花柳之姿,莺燕之影,另有一份灵动。看到心动时,她忍不住提笔挥毫,将其绘在纸上,同俞恒当年所绘的一比,虽是同地同景,却有五分不同。

林如海难得清闲,陪着女儿一同舞文弄墨,大是自在,不知不觉就到了京城。

他们弃船登岸之时,却在殿试之前,林睿和林智兄弟两个亲自带人来接进府中,阖家团聚,自是欢欣非常。贾敏拉着黛玉问自己进京之后江南发生的事情,林如海则考校儿子的功课,又看了林睿的文章,皆忙碌不堪。

黛玉见了自家在京城的宅子,只觉得竟比扬州的齐整十倍,扬州所居毕竟是官邸,并不如何宏伟,占地也不大,而此处却是亭台楼阁、假山流水一应齐全,十分幽雅,喜得黛玉忙不迭地叫林智带她去逛。

次日一早,林如海进京面圣,长庆帝升其为吏部尚书,赐假一月在家。先前林如海虚职虽是尚书,却无实权,也非六部之中,故今日方得实权实缺,从三品升至一品,正经掌管吏部,即官员升迁考校等事。

贾敏等人听了,更是喜悦。

等林如海从宫中回来,这日一家人都未出门,皆在园内,林如海和贾敏说些京城中的消息,林睿在旁边听,黛玉则和林智站在花树下捡落花,装进锦囊,忽然贾家递了帖子来,说是元春做东,在园内设宴,请贾母吃酒,又请贾敏等人过去。

林如海皱了皱眉,问道:“都请?还是只请你?”

贾敏放下帖子,道:“除了老爷,请了我和睿儿、玉儿、智儿。我带着玉儿去,睿儿和智儿到底年纪大了,他们家又有别人家的姑娘在,见了倒不好。”

林如海想了想,道:“让智儿也去。”林智最护着黛玉,免得贾宝玉唐突黛玉,黛玉面皮儿薄,不知反驳受了委屈。再者,两家是亲戚,林智不过十岁,兄弟姐妹自能相见,至于非贾家人的宝钗,年纪相差得极大,一心想着金玉良缘,不必如何在意。至于林睿,已定了亲,下了聘,又忙着考试,不去的话乃是师出有名。

贾敏思忖片刻,亦知其理,只得应了。

黛玉到了京城没有贾敏带她出门的话,她不能去给贾母请安,贾敏料想必然是贾母想见黛玉,方让元春设宴,或者也是元春自己的意思也未可知,如今人人都知黛玉定了俞恒,乃是皇后嫡亲的兄弟,他们意欲拉拢乃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于是,贾敏回了帖子,带着黛玉收拾一番,坐车去了荣国府,林智骑马相随。

宝玉久慕黛玉之名,早换了新衣裳,在贾母房中等候,待见贾敏进来,身后跟着一位少女,形容举止与众不同,胸口如遭锤击,呆在那里半日不动弹了。

黛玉目光一转,将房内之景尽收眼底,见宝玉如此,眸中登时掠过一丝不喜。

因母亲常说宝玉顽劣,又听父兄说起宝玉做的事情,不喜读书倒也罢了,但是常吃丫鬟嘴上的胭脂何等轻浮无礼?便是登徒浪子亦鲜少如此,因此黛玉心中先存了三分厌恶,今日又看到宝玉对着自己怔怔出神,虽是俊秀无匹,却觉厌恶非常。

贾敏眉峰微不可见地蹙了起来,亦是不悦。

在林智心中,黛玉身份极重,哪里容得旁人如此,何况宝玉秉性林智早知,上回和贾敏来荣国府住了几日,他一早来给贾母请安时,便见宝玉猴在鸳鸯身上,要讨鸳鸯嘴上的胭脂吃,被鸳鸯好一阵讽刺,又叫来袭人方罢。因而见了宝玉这般形容,看得黛玉目瞪口呆,神色之间虽不见淫、秽,唯见痴迷,但林智眼中仍旧几乎喷出火来。何况临行之时,母姐换衣之际,林智得了林如海的交代,万万不能让黛玉受了委屈。

窦夫人带着陈娇娇等人亲迎贾敏进来,亦见到了宝玉神色,眉头一皱,暗叫宝玉无礼,平常在家和姐妹亲厚,听他一番言语,也是一项好处,哪里想到竟在黛玉跟前如此唐突。窦夫人隐约想起,听人说,宝玉见到宝钗时亦如此?

不等她继续深思,便听陈娇娇侧身抬手,扶着黛玉,半遮住黛玉身姿,口内笑道:“老祖宗常念叨着妹妹,快进来,老祖宗若是见了,只怕当是天上的仙子来请安呢!”说话间,引着黛玉到了贾母跟前,仍旧站在黛玉身侧,挡住贾宝玉的目光。

不等黛玉拜见,贾母颤巍巍地起身,紧攥着黛玉的手,上下打量,眉眼之间尽是喜爱之色,欢喜地道:“这就是我的外孙女儿?当真叫我爱得什么似的。”

黛玉坦然自若,抿嘴而笑。

待她拜见过贾母时,贾母忙拉着她坐在身侧,又命鸳鸯拿出早就预备好的表礼。虽然双玉婚事不成,略觉遗憾,但是林如海位高权重,将来黛玉嫁给俞恒,和皇后亲密无间,贾母给黛玉的表礼比起林睿林智来,更加丰厚。

黛玉只瞧了一眼,便起身拜谢。

贾母亲自带着她拜见窦夫人、王夫人并李纨妯娌姊妹们,不顾宝玉记得抓耳挠腮,黛玉一一拜见,至元春、迎春、探春和惜春前厮见,到宝钗时,黛玉却站住了,瞧打扮和四春皆不同,前者乃是官宦家的小姐,衣着打扮自有定例,许多花色皆能用,然宝钗固比寻常人家尊贵,但较之他们却略有不同,黛玉歪头想了想,道:“不知是外祖母府上哪位姐姐?”

黛玉生而高贵,父宠母爱,兄疼弟恭,自来孤高自许,目无下尘,时常应酬交际时相互见礼,也论身份,四春姐妹论父亲实权皆不如自己,但因是母舅家的姊妹,自该厮见,至于宝钗,非亲非故,她又如何能弯下傲骨,看轻了自己,故而方有此问。

贾母闻言一怔,旋即笑道:“我竟忘记了,你不知道,这是你二舅母的外甥女,姓薛,乳名唤作宝钗,已在外祖母家中住了几年。”

黛玉抿嘴笑道:“原来是二舅母的外甥女。”说着,朝宝钗微一颔首。

宝钗极得元春看重,今日设宴,亦请了她和薛姨妈,但因薛姨妈有事,来迟一步,所以宝钗先来了,见黛玉如此,宝钗神色不动,微笑见礼。

贾敏在上面看到黛玉直言不讳,并不对宝钗行礼,和对待四春时迥然不同,而宝钗却不动声色,稳重和平,不以为怒,竟不似这个年纪的女孩子,顿时一惊,她才多大年纪就有这样的心计,丝毫不因外物悲喜,倘若再过一二年,怕是连自己都比不上她罢?

贾母亦看在眼中,笑指着宝玉道:“这是你二舅舅家的二表兄宝玉,怕你早听过了。”

黛玉脸色微淡,不似对待姊妹们那般欢喜,不急不缓地道:“常听母亲说,二舅舅家的表兄衔着美玉而诞,想来就是这位表兄了。”

宝玉忙道:“什么美玉?不过是快石头罢了。”

说着,跳下来对黛玉作揖,然后对贾母笑道:“老祖宗,这位妹妹我见过。”

贾母素知宝玉的脾性,最是见不得标致的姊妹,自己冷眼看了两年,他却不是天生的好色,在女儿群中真心爱护,单是爱和姊妹们亲近罢了,若是黛玉尚未定亲,自己倒也乐见其成,如今黛玉婚事已定,如何能让宝玉唐突了她?遂斥了一句,道:“你妹妹从未进京,你如何见过?快别在你妹妹跟前胡说,倒让你妹妹看笑话!”

宝玉不理,见贾母携着黛玉落座,自己正欲在黛玉身旁坐下,突然眼前青影一闪,林智已坐在其旁边,挽着黛玉的膀臂,一脸清冷之色。宝玉唬了一跳,定了定神,发现自己无处可坐,只得站在当下,又细细打量黛玉一番,道:“妹妹适才说我有玉,不知妹妹可有玉?”

黛玉忖度片刻,想来因他自己有玉,故来问我有也无,遂道:“我没有你那个。若说玉,我有许多,白玉、碧玉、青玉、黄玉、红玉、紫玉不一而足,偏生都是经人雕琢过,不及你那玉罕见,天生衔于儿口,因此你那玉岂是人人都有的?”

一语未了,宝玉立时摘下那玉,往地上摔去,正欲骂将起来,林智突然伸手,便将通灵宝玉接在手里,脸色沉沉的,如同风雨欲来。黛玉在他们家娇生惯养,何曾受过委屈,贾宝玉此举,岂不是让贾家都怨恨黛玉?

黛玉自知通灵宝玉之于贾家是何等的宝贝,见宝玉如此动作,不知为何,心中一酸,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一般,簌簌而落。

黛玉拿着手帕拭泪,一时竟拭不尽,不消片刻便湿透了手帕,哽咽道:“我不过说了一句实话,表兄便如此行为,是对我不满故意拿着你们家的宝贝出气,还是早觉得那玉不好,趁此机会了结?只是表兄如此,叫我有何颜面面对外祖母和舅母?”

众人见那玉安然无恙,顿时放下心来,待听到黛玉此语,面面相觑,不知如何作答。

贾母急得不得了,握着黛玉的手,安慰道:“我的玉儿别理你表兄的性子,最是个放诞无礼的,时常拿着那玉来说,并不独对你如此。”

一面说,一面从林智手里接过通灵宝玉,亲自给宝玉戴上,又听宝玉哭诉说姐妹们都没有玉,不禁道:“你这孽障,还不过来给你妹妹赔礼,瞧你是做什么?吓得你妹妹哭得如此伤心?谁家没有玉,只是大家都不夸张,不愿炫耀罢了,偏你当了真!”

宝玉听了这话,细细一想,果然大有道理,不由得破涕为笑,忙向黛玉赔罪。

黛玉冷着脸说道:“不敢,表兄那玉如此宝贝,竟是远着些的好,免得将来我说话不中听,又惹得表兄如此,白叫我得人怨恨。”

宝玉见她轻嗔薄怒,说不出的动人心魄,忙作揖道:“好妹妹,我再不敢了。”

黛玉理也不理,径自坐回贾母身边。

贾敏将一切都看在眼里,心道:果然不能带玉儿过来,这宝玉的脾性说好也好,说不好也不好,竟似六月的天,说哭就哭,喜怒无常,便是七八岁的孩童也比他强,为了黛玉日后,还是远着荣国府罢。

尚未想完,便见宝玉走到黛玉跟前,笑问道:“妹妹读过书没有?”

黛玉堪堪将泪痕拭尽,听了宝玉这话,冷冷地回道:“都多大的年纪了,表兄还问读书不曾?自然是读过的,四书五经,尽皆通读,古今史稿,亦曾看过。”

宝玉见她冷淡,却也不恼,他自知黛玉学名乳名,便直接问表字是那两个字。

黛玉面现薄怒之色,闭口不答。若说无字,她已和俞恒定亲,若说有字,两家却未正式下聘。黛玉心中恼怒非常,有谁家的公子初次见面会问表字?

贾敏和林智脸上尽皆变色,那家的公子这样无礼,见了姑娘问人家是否婚嫁?贾敏张口正欲言语,便听宝玉笑道:“若是妹妹无字,我送妹妹一妙字,莫若‘颦颦’二字极好!”话音未落,突觉腹中骤痛,登时疼得弯下腰来。

宝玉何曾挨过打,痛得大声呼叫起来。

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大家不约而同地站起,只见林智不知何时离开座,扑到宝玉跟前就是三拳,皆落于其腹部,拳拳入肉,毫不手软,再看林智,双眉如剑入青鬓,两眸似星挂夜幕,满脸怒火,令人不敢逼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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