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听一路坐着黄包车来到吉云戏院的门口。
戏院门口正贴着水牌子,大字写着今晚的戏码是全本的群英会,这时候进场的人并不多,并没有想象中的售票处,而是直接把钱给门口的人就算,花听正要掏她的小皮包,一个穿着黑布长衫的领班模样的男人已经小跑了过来,一面点头哈着腰一面笑嘻嘻地朝她道:“白小姐今日这么有兴致到我们吉云戏院来捧场?”
“你认识我?”对于领班的热情,花听感到略微的不自在。
领班直起腰,笑着往里让她,“当然,全上海有哪个不认识白小姐的?”说着将她往二楼包间带,“白小姐这边走,给您最好的包厢位置,白小姐是要喝碧螺春呢还是普洱?我们这还有新出的果子脯,前些日子购了些温朴,味道倒不赖……”
领班吧啦吧啦地话倒是多,花听勉强应道:“不用了,还是普洱吧。”
进了包厢,往下看才知道,吉云戏院是旧式的剧场形式,两边的所谓包厢也就是一个回廊,用红木窗栏隔开,遮上帐幔,下面大堂根本就是个茶馆,面向舞台一字排开几张八仙桌,每桌上配三把椅子,正有戏园子的茶房来回地给已经坐下的观众上手巾把子,端茶倒水,上小零食,穿梭不停。再后面几排是长条凳子,排列的很紧密,先到先坐。
倒是与聚鑫堂茶楼的格局完全不一样。
花听略感新鲜地靠在护手板上东看西看,这时候台上的戏已经开了锣,却不是正戏,几个身量还没长足的小孩子做着兵丁的打扮,一边打斗一边翻空心跟斗。
“白小姐是一个人来吗?还是和简先生一起来?”领班笑嘻嘻地站在门侧似乎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一个人。”
“那白小姐想看哪出戏?我们今儿个晚上有《杨三姐告状》、《远路遥》、《儿女英雄》……”
花听打断:“《穆桂英挂帅》。”瞧了眼楼下的观众,嗑瓜子儿的,大声说笑的,没一个把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上,“楼下还没满座吧?是要等满座了才开场?”
“没有,只要白小姐开口说几时开场就几时。”
花听想笑,这“白小姐”的光辉头衔,还是多亏了江湖大佬白起鸿吧?呵呵。
花听咬了口花生米,有些不耐烦地道,“那就等楼下满座了再开场吧。”
“好嘞!”临走前不忘回头确认,“白小姐想看的是《穆桂英挂帅》是吗?”
“嗯。”突然很想念检督查。
“好嘞!”
待楼下满座已是十五分钟后。
楼下戏台子上便响起了一声清脆甘甜的男音,花听好奇探了探脑袋,这次她的角度正好,能看到台上站着一个穿月白色锦缎长衫的男子,个头不高,粉粉的一张脸,眼睛滴溜溜转得灵活,手上拿着一杆银枪正耍着,微微侧头之际,令花听想起了白日里那位年轻的陆老师。
仔细一看,还真的就是他。
看来民国时期的男人可真是多才多艺啊。
看着台上一番唱念做打的景象,以现在花听的领悟能力虽看不大明白,却对这出《穆桂英挂帅》没来由地产生了一番强烈的好感情愫,也许是受她太爷爷的影响,一出《穆桂英挂帅》已经在她心目中留下了难以割舍的情感羁绊。
年轻的国文老师演的这出《穆桂英挂帅》倒是赢得了一片如雷的掌声。
吉云戏院与聚鑫堂茶楼的不同之处在于它的夜场节目不单单只有唱戏那么简单,后面还有更多令人期待的歌舞秀,因此楼下的观众席上绝大部分是男性。
两场戏过后,一位面容娇美的女子踏着一双细长的高跟缓缓地踏入舞台中央。
她梳着时髦的爱司头,穿着一袭雪青色丝缎旗袍,一双嫩藕似的玉腿在旗袍衩中若隐若现。她叫日野香子,日军情报工作者,做事心狠手辣,惨无人道,曾多次滥用手中职权将数名共产党员折磨致死。
日野香子面胜桃花,眼波如水,一口甜腻的唱腔能让男人骨头都酥倒,是一个男人们见了就要眼睛放光的尤物,身段该凹的凹该凸的凸,腰肢娇软如无骨,摇摆出一份天然的婀娜风流。她不仅长得美,还有一份格外撩人的媚。无论是颦是笑,是行是坐,无不媚态四溢。既美且媚的女人,最是风情万种勾人魂魄。
这也是日野香子每次都能够顺利完成任务的最主要原因。
台下满桌的男性观众抢着要朝她抛媚眼,一个个妄想能被她多看一眼;花听坐在二楼包间的雅座上,微微嗤笑出声,左手对着镂空雕窗的缝隙缓缓举高,左轮枪的枪口位置正对着楼下日野香子的太阳穴。
日野香子不愧是才艺多方,先是从一旁的丫头手里取过一具琵琶,轻抚丝弦,慢起樱唇,唱了一支应景的欢乐颂,然后又唱了几支时兴小调,歌喉婉转,声如枝上流莺,博来掌声叫好声一片。
可惜了,下一秒她的脑袋就要开花。
气氛上升到高潮处,花听毫不犹豫地叩下扳机,却打了个空响。